千年之後,漢魏洛陽城依然閃耀著曾經的光輝

2015年6月上旬,我再一次來到洛陽,讀書的時候去過一次洛陽,高中幾個同學相約去洛陽看牡丹,路線和行程自然要照顧多數人,那次旅行,除了牡丹外便再無記憶。

那天早晨下著小雨,我冒雨去了白馬寺,從白馬寺出來,已經過了中午的飯點,從白馬寺向東走大約兩公里,就到漢魏洛陽城故址了,比起白馬寺,這裡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地。

洛陽位於西部伊洛沖積平原邊緣,地當“天下之中”,1963年陝西省寶雞市賈村出土了一批精美的青銅器,其中“何尊”上有最早的“中國”二字的銘文,“中國”此處的意思是成周控制的王畿地區,天下的中心,也就是洛陽。洛陽城自古有三座:周代洛陽城、漢魏洛陽城和隋唐洛陽城。漢魏洛陽城曾經是東漢、曹魏、西晉和北魏的都城,在現在洛陽市東15公里處,位於洛陽市郊和孟津、偃師的交界處。

千年之後,漢魏洛陽城依然閃耀著曾經的光輝

到漢魏洛陽城故址時,陰鬱的天空開始轉晴,天邊烏雲逐漸散去,放眼望去,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麥田,麥田中間是鐵絲網圍起來的考古工地,彷彿清波碧海中的一座土灰色孤島,靠近310國道不遠處,立了兩塊奠基的石碑,上面分別寫著“漢魏洛陽故城”和“漢魏洛陽故城內城遺址”,右邊石碑右上角還寫著“絲綢之路:起始段和天山廊道的路網”,2014年中國聯合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申報這個項目的世界文化遺產名錄,漢魏洛陽城故址赫然在列。北魏在因襲曹魏和西晉洛陽宮的格局上,擴建了外郭城,奠定了中國古代都城皇城、內城和外郭城的模式,現今外郭城城垣都在地表以下,可看到的都是內城的城垣。

東漢末年,政局敗壞,軍閥混戰,百姓流離失所,年輕的曹操看到被董卓焚燒後的洛陽,寫下了《薤露行》:

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強。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蕩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東漢洛陽城,在董卓的一把火下淪為廢墟,年輕的孟德,此後的生涯致力於再造東漢的政治秩序,經過曹操、曹丕父子二人的苦心經營,到曹睿時,《三國志·明帝紀》記載曰:“是時,大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

千年之後,漢魏洛陽城依然閃耀著曾經的光輝

沿著被汽車和腳步開闢的土路,我來到了內城西垣自北向南的第二個門——閶闔門,這裡正在挖掘,考古工人來來往往,推土機的聲音挑戰著耳朵的極限,一座鐵棚架在一處被挖掘好的古代下水道遺址上,介紹標識上寫著距離太極殿九百步。

千年之後,漢魏洛陽城依然閃耀著曾經的光輝

太極殿的出現是中國古代都城史的轉折點。中國古代早期的都城,主要功能是為皇帝和軍隊服務,“築城以衛君”,城內設宮殿、苑囿、官署和府庫等,一般居民很少能夠居住在城內,城內佈局“面朝後市”,市場設置在城市北邊,城內多座宮殿並存的“多宮制”是這一時期的顯著標志,一直到東漢末期,洛陽城內還是南北二宮。曹操白手起家,深知世道艱辛和民間疾苦,提倡節儉和薄葬,曹丕和曹睿在此種風氣下成長,多少受到了影響。以太極殿的主的“單一宮制”佔地面積小於秦漢,宮城“居中居北”,以銅駝街為城市中軸線,北接宮城主門閶闔門,南連內城南垣主門宣陽門。除了創新,曹魏洛陽城也繼承了東漢洛陽城的規制,九六城和都城12門顯然承襲前朝,但這種“建中立極”的單一宮制,一直延續到了明清的北京城,在朝鮮和日本也產生了很深的影響。

千年之後,漢魏洛陽城依然閃耀著曾經的光輝

走了大約九百步,面前是連成一片的鐵絲網圍牆,圍牆裡外的小麥在微風中翻滾著麥浪,遠處的楊樹好似守衛皇城的金吾衛。我找到一處遺忘在偏僻角落的鐵門翻了進去,快步走到宮殿遺址,看著眼前的夯土臺基,想象著這裡曾經是古代中國的政治中心,多少關乎國家和民眾的決策就是在這裡被制定出來的,如今,“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千年之後,漢魏洛陽城依然閃耀著曾經的光輝

太極殿東西兩邊是東西太極堂,三殿並列,後面是皇帝的寢殿乾殿和皇后的主殿昭陽殿,都是三殿並列,東西堂制度應該肇事於此時。再往北被一條御道隔開的地方是皇家苑囿,園林始建於東漢,幾經修繕,北魏酈道元在《水經注》裡面對之有過精彩描述:

又逕瑤華宮南,歷景陽山北,山有都亭,堂上結方湖,湖中起御坐石也。御坐前建蓬萊山,曲池接筵,飛沼拂席,南面射侯,夾席武峙。背山堂上,則石路崎嶇,巖嶂峻險,雲臺風觀,纓巒帶阜,遊觀者升降阿閣,出入虹陛,望之狀鳧沒鸞舉矣。其中引水飛皋,傾瀾瀑布,或枉渚聲溜,潺潺不斷,竹柏蔭於層石,繡薄叢於泉側,微飈暫拂,則芳溢於六空,實為神居矣。

千年之後,漢魏洛陽城依然閃耀著曾經的光輝

在園林前的御道上向東望去,天氣好時,應該可以看到東垣第一門——建春門,建春門東漢時叫上東門,《洛陽伽藍記》記載:“出建春門外一里餘,至東石橋。南北而行,晉太康元年造。橋南有魏朝時馬市,刑嵇康之所也。”嵇康是魏晉之際的名士,竹林七賢之一,竹林七賢的說法最早出自《世說新語》,已經很靠後了,歷史學者陳寅恪認為這是當時人的一種想象和戲稱,並不代表他們真的在竹林這個地方交遊過,嵇康的好友阮籍在一首詩中提到了上東門:

步出上東門,北望首陽岑。下有采薇士,有嘉樹林。良辰在何許,凝霜沾衣襟。寒風振山岡,玄雲起重陰。鳴鴈飛南征,鶗鴂發哀音。素質遊商聲,悽愴傷我心。

千年之後,漢魏洛陽城依然閃耀著曾經的光輝

司馬代魏之後,嵇康就邢,嗣宗為保全性命,不得不出仕晉朝,憶往懷昔,寄情于山水和文字之中,文學在這種境遇中逐漸從經史之學的重壓下慢慢取得了獨立地位,到了盛唐,開出了中國文學史上最鮮豔亮眼的花。嗣宗並不知道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此時的他,滿懷抱負而不得抒其志,憤然寫下:

平生少年時。輕薄好絃歌。西遊咸陽中。趙李相經過。娛樂未終極。白日忽蹉跎。驅馬復來歸。反顧望三河。黃金百鎰盡。資用常苦多。北臨太行道。失路將如何。

“失路將如何?”這一問,讓觀看陳跡的我也心生一絲憂傷,王勃在路過滕王閣時急筆寫下:“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這種的情感,此時此刻,因著空間的重合,拉近了時間的距離。

千年之後,漢魏洛陽城依然閃耀著曾經的光輝

六鎮叛亂後,北魏分裂為東魏和西魏,夾在中間的洛陽又一次成了戰亂之地,曹操看到的情景這一次被楊銜之所目睹,他在《洛陽伽藍記》中記述了這一慘劇:

城郭崩毀,宮室傾覆,寺觀灰燼,廟塔丘墟。牆被蒿艾,巷羅荊棘,野獸穴於荒階,山鳥巢於庭樹。遊兒牧豎躑躅於九逵,農夫耕老藝黍於雙闕。麥秀之感非獨殷墟,黍離之悲信哉周室。

千年之後,漢魏洛陽城依然閃耀著曾經的光輝

我站在一處高地,夕陽西下,清風徐徐,眼前瓦礫和麥田交錯,遠處農舍在夜幕中孑立。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看了一下時間,為了趕最後一班到市區的公交車,我快速離開這裡,上到車上,我又回到了人間。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