耒河,远去的帆影

耒河,远去的帆影

近日,常在西湖游园消闲散心的陈志刚先生,拿来几张他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拍摄的黑白老照片和他关于这几张老照片的叙说文章给我看,要我帮他把他写的文章参考参考,提提看法。陈先生爱好摄影,平常也爱带着相机在西湖游园摄影或帮人拍照,有时在一些公众活动也能看到他背着像机,游走在活动场景之中。他出生在灶市街耒水河畔,现已六十多岁,在灶市街土生土长,自然对灶市街码头一带很熟悉。那几张老照片是他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拍下的,照片上留下了当时灶市街河运码头的历史瞬间,从那一排排密密麻麻停泊在码头的帆船,如林的桅杆,无不见证了作为耒河流域最为繁忙的灶市街河运码头曾经的辉煌与繁忙,随着陆路运输的兴起,加之陆路运输的快捷方便,使沿袭了千百年的水路运输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曾经由此而兴盛的水路码头已然成了历史的陈迹,变得苍凉而沉寂。因沿河建起了水力发电站,使有的码头由于河道的改变而荒废不存,被历史的尘埃所掩没。

看到这几张老照片,我心如潮水,感慨万千。深深地感到社会的巨大变化和经济建设的快速发展,也勾起了我对儿时所见所闻的斑斑记忆。我生长在耒河流域曾经几个最为繁荣口岸之一的黄泥江渡口码头边,从小对码头上的事耳濡目染。黄泥江河段由于干百年来河水冲积而成的沙洲在此形成缓缓回流,河面宽阔,河水变深,是天然的船泊码头。附近的煤炭、木材、楠竹以及矿石等都是通过黄泥江码头船运出去,黄泥江很久以前开设过冶炼厂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政府在此建了一座上堡铁厂,生铁和矿石的运送也是靠船运。过去黄泥江码头和街道都是用白玉大理石铺砌而成,街道两边都是经商的铺子,街上住户五名杂姓,各行各业商贾云集于此,不仅促进了货运发达,物贸通流,而且人兴财旺,来自宝庆的刘姓、尹姓在黄泥江开作坊、做生意都成了富户,后来被划成了“富农”成份,现今有的铺面那斑驳的墙壁上还依稀可见曾经残存的商号。黄泥江历来不逢圩,但每天早上都有农副产品交易,为当地居民以及过往船只的停泊和货物集散提供了生活上的便利和理想的场所。因此,黄泥江码头成了耒河流域除灶市、新市外最为繁荣的商埠和口岸。

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家政策开放和农村责任田到户之前,私营个体户很少,那时陆路运输还不发达,供销社,粮库以及新生煤矿等单位的货物如农药化肥日杂百货以及粮食,当地的农副产品、废旧物资、竹花草、竹花尾、麦杆、矿石等,新生煤矿的煤炭则是通过小铁路运到河边,所有这些都是通过货船运送。那时,耒水河上船只穿流不断,帆影重重。解放以前的私营货船后来全都收归了集体,组成了耒水运输公司,在灶市街,耒水运输公司是个最大的单位,公司鼎盛时期职员达五干多人,文革时期都是木帆船,达几百艘,并在李家码头对面建立了船厂,有几十个工人负责造船和木船的维修。灶市码头作为耒河船运集散中心和交通枢杻,码头上常常泊满了帆船,桅杆如林,甚为壮观。当时没有机械装卸,船上货物全是靠装卸工人一担担肩挑和人力板车推拉把从湘永煤矿、观音岩、白头狮、大河滩、陶洲、黄泥江(黄市)、新生煤矿、沈家湾等上游运来的竹木、煤炭、矿石、农副产品等运送到需要的单位和灶市火车站货运仓库。当时搬运社装卸工人就有二百多人,可见当时的装卸量有多大。七六年九月唐山大地震,黄市等送来的竹木就是在灶市竹子码头通过搬运社的装卸工人一根根运到灶市火车站送往灾区的。也许灶市码头平常装运竹子较多,大家都习惯把灶市码头叫竹子码头。

在帆船还没有实现柴油机作动力的时代,驾船是个很辛苦的行业,因此有人形象地戏称船夫是“三公(公、弓、蚣),”即闲坐时象相公,撑篙时象箭弓,拉纤时象蝦蚣。船工开下水船还好些,顺着水路,借助风帆,掌好舵,摇摇橹人还算轻松,但对河路要很熟悉,知道那里有暗礁,有大旋涡,有急流险滩,使船能行驶在安全的河道上。行上水船要是还载重的话那就非常艰难,往往要三个甚至更多的纤夫拉着船走,船上的人还要用肩顶力撑篙,遇着急流滩头那是件很危险的事,纤夫往往是赤着脚,光着背,手抓脚蹬葡萄爬行,长期以往纤夫们走起路来步伐都变成了内八字形。我父亲曾经也是驾船的,在一次拉纤到一个滩头遇上打头风,被船一路拖出了几十米,幸好我父亲当时年轻健壮捡回了一条命,后来偶尔全身发损痛,也许就是那次遭遇落下的病根。父亲年轻时孤身随舅外公驾船,并在遥田高河滩经人媒撮认识我母亲。公私合营后,父母进了耒水运输公司,多年后母亲好不容易生下我哥,考虑小孩在船上很不安全,因此,父母毅然辞职回到黄泥江务农为业。但舅舅那边有人来我们这边买旧木材,或有人放竹排的,修补船的,我父亲常被请去帮忙,由此赚点工钱。

小时候我常和儿伴们爬上停泊在码头边的帆船上跳水游玩,看到帆船桅杆很粗很直,风帆大都是耐用防水的粗白布,支架是小楠竹用防水的棕绳串起来,可升可降。除了木帆船,后来又有了水泥船,随着形势的发展,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逐渐造了用柴油机作动力的铁船,我们管它叫机帆船,机帆船载重量有的可达二百吨,往往一艘可以拖动三至四只木船为一组,一路带着柴油机的隆隆轰鸣声航行在耒河上,船过处,掀起层层波浪涌上岸边,拍打着河岸,河水夹带着泥沙泛起一线浑水。有了机帆船,大大地减轻了船工们的劳动强度和行船风险,也迫使大量的剩余船工分流到郴州马兰山、下眉桥和一四零等单位。那时沿河陆路交通差,沿河一带的人们来回往返于灶市至永兴之间都是在就近的码头乘坐永耒客轮,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随着陶洲和大河滩公路的开通才停航。此后,船运业又走上了私营化,且驾驶的大都是机帆船,但因耒河沿途拦河筑起了上堡、沙头、遥田三个水力发电站,给行船带来了诸多不便,水路运输已被四通八达的陆路运输所取代。

耒水运输公司曾经作为耒河航运的主管单位,见证了公司成建以来耒河运输行业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和荣败兴衰,望着滔滔的耒河水,不禁使人徒生“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苍凉与感慨。

怀揣着眼前这几张珍贵的老照片,使我想起几个月前回老家,看到由政府出资修缮一新的黄泥江渡口码头,新修的码头比过去的老码头平整宽敞,气派。两岸青山映衬着河水,风清气爽,碧水蓝天,令人神怡。然而,面对空荡荡的河面,冷清清的码头,我眼前仿佛浮现出原曾那白玉大理石的码头上人们挑水,浣衫,小孩子嬉水游玩,一只只停泊在码头边的木帆船以及人们熙来攘往的热闹场景,可如今,不由我为眼前“泥江渡口几横舟?耒水奔腾万古流。帆影重重成往事,棹闲寞寞度春秋。”的落寞情景而伤怀。这饱经沧桑的码头,这亘古不息的耒水河,就象一个穿越历史的老人,在向人们诉说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过往,正如这干百年来为人们带来便利和福祉,凝聚着人类智慧的木帆船,那“吱呀”“吱呀”的摇橹声,那片片帆影如今却只能存在于我心中,成为我抹之不去的永恒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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