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邊還好嗎?

苗文金

春走了,夏來了,你在那邊還好嗎?

20年前那個冬天,你拋下不滿八歲的侄女,和那個剛墜地的“討債鬼”,被一陣罕見的風雪席捲到了那邊。你的離世,給家人帶來無限的悲痛和思念。

爹說,你心太硬,你讓他嘗受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錐心之痛;娘說,她寧願你不孝順、不懂事,也不願你死於非命;侄女恨你,你想一想,沒孃的日子該有多苦!我時常夢見你,仿若格格在笑,夢驚醒來,只有淚沾枕巾。

你在那邊還好嗎?

你眼小如線,面有雀斑,稀疏的頭髮,風吹時就像一束黃草在搖動。而哥並不在乎你的外表,他說你就像樹上熟透的石榴,心紅透亮。這比什麼都金貴。

記得你剛過門時嗎?害羞的你獨坐新房,娘怕冷落你,派我和二姐陪伴你。那時我倆才七八歲,聞聽興高采烈地跑了過去。你瞬間沒了靦腆和矜持,歡欣雀躍,和我倆開始聊天。晚飯時,娘特意為你炒了蘑菇和芹菜配肉,當時條件不太好,這已算豐盛的飯食。你象徵性地動了幾筷子,一古腦分撥給我倆,我們津津有味地海吃,你忙得不可開交,一會兒給這個擦下嘴角,一會兒叮嚀那個不要說話,就像姐姐照看弟弟妹妹一般……那晚的情景至今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夜的菜香儲存在我的味覺中,久久不散;就連你在燈暈下的模樣,傾刻間好看起來。以後幾天裡,你的伙食全去了我們的五臟廟。你說這是我們三人的共同秘密,不許外傳。我們很快成了你的“小跟班”,把你當成了“姐姐”。

過了年,麥田要澆灌,南地北田都開了井,人停井不停,夜裡爹孃哥姐全都出動了,家裡漆黑一片,我和二姐很害怕。你鎖了院門,拉我倆進了你的房間。我和二姐看電視困了,你鋪好床,命我們躺上去,蓋上你的新被子,寸步不離守護在旁,全然不顧我們臭臭的腳丫。忐忑的兩顆小心臟安靜了下來。我們眼瞼發飭,旋即入了夢。現在想來,那床好舒適,被好軟和,夢好香。每每想到這情景,我會不由地鼻翼發酸,掉下眼淚。

你在那邊還好嗎?

不久,向來不喜辣的你,某天愛吃辣椒了,我們才知你懷孕了。可你並不嬌氣,深知家裡人多田廣,娘每天忙農活,爹起早貪黑拉磚掙錢,你主動承攬為全家做飯任務。娘怕累著你,動了胎氣。你卻滿不在乎,左耳聽右耳出。當娘急匆匆從地歸家做飯時,噴香的飯菜已出鍋。為此,娘不知“奚落”你多少次,你說閒著不如忙著。接近臨產,娘回來晚了些,你又上鍋灶,娘發了火。這是你們婆媳間唯一一次發生的不快。

侄女秀麗可愛,討人喜歡,可你和哥執意再生個男孩。等侄女七八歲時,你又有喜了,這次愛吃酸的,一家人希望你們有兒有女。其實在爹孃眼裡,女孩男娃都一樣。此時家裡人多,咱們已分家,你和哥已搬至村南新家。秋忙時節,懷胎八個多月的你,看到爹在田裡揮著鞭子,吆喝著騾子,泥一把汗一把地耕地。你不聲不響回到家,煮了幾個雞蛋,烙了幾張餅,剝了幾根蔥,挎著籃子,攜著水壺,一步三喘為他送了過去。當爹吃到香噴噴的餅時,心潮湧動,溼了眼眶。他是為你的孝心、金子般的心所感動。

你在那邊還好嗎?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孩子降生了,卻是死嬰。你呢?臉如紙灰,氣若游絲,哥慌了神,趕緊送你去醫院救治。半道黑雲低沉,風雪交加,鄉間土路泥濘,車加速不了,每個人都為你捏了把汗,人人期望你度過難關。“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這時三馬子竟然沒了油,熄了火,路上連人影也沒有,不要說車了。這難道是冥冥之中註定的? 入殮時,娘讓我和你告別。一塊大布蓋著你的身軀,它生生把我們置於不同世界。而我不敢上前,遠遠望了下你的遺體,含著淚跑了。我害怕了,害怕聽不到姐姐笑聲,害怕看不到姐姐相貌,害怕你囉裡囉嗦的叮囑……我多希望你和我在開玩笑,然而你永遠睡了,不再理會我的呼喚和哭泣……

冥紙燃燒成灰燼,一團團漫卷於空中,你孤伶的墳墓處在一片荒野中。時逢上墳的日子,我總會拉著年幼的侄女去看你,就像以前你拉著我的手一樣。侄女淚眼朦朦,跪在你的孤墳前,我們的內心是那樣悲慟。年年如此,歲歲如斯,時間並不能讓我們釋懷。

生死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清明將至,夢以斷魂,縈縈追憶,你的影子在心海頻頻浮現,情不由衷寫就此文,以表深深懷念。


你在那邊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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