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不知道要流向哪裡的河流


一條不知道要流向哪裡的河流


中午十二點的時候,我給童毅發過很多短信,一開始是“宿舍樓下等我”,沒過幾天之後,它們就變得越來越短,“樓下等我”、“等我”、“等”,直至一片空白。他也並不回覆,或長或短的幾分鐘後,等待在我右手邊的手機鈴聲便會響起:

Hélène

Je m'appelle Hélène

Je suis une fille

Comme les autres

……

一首被淡淡訴說的法語歌曲。第一次給他聽過之後,童毅說他也會唱法語歌。我一如既往地笑出聲來,我認為他在吹噓,雖然他唱歌的水平相當不賴。我還記得童毅第一次給我唱歌時的情景,在球場看臺的左側頂端,那裡雜草叢生,他唱了一首《每次都想擁抱你》。他把聲音壓得很低,有些顫抖,卻不失好聽。唱完後他長舒了一口氣,看向我的同時把手僵硬地搭上我的肩膀,然後用得意的眼神看著我說:怎麼樣,沒聽過吧?

高旗,超載樂隊。我的語氣輕描淡寫。

哎呦不錯哦,我看好你。童毅學著周杰倫的腔調說著,順勢把手收緊了一下,也明顯放鬆了許多。

把手拿開,別得寸進尺。我在心裡暗自發笑。

童毅把手擺回先前的位置,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那我還是回到寸吧。

童毅真的唱出了一首法語歌,雖然我聽不懂什麼,但感覺上好像是那麼回事。在我讓他親了一下之後,童毅告訴了我關於那首歌的信息。原來那是朴樹的歌曲,名字叫作《La perte》。我問童毅還會不會別的,他得意地聳聳肩說了聲當然不會,把話題扯向了蘇菲·瑪索。

我在一個適合心情的音符上把鈴聲摁掉,然後起身站在窗口,揮手衝他打過招呼。有時我並不馬上下去,就重新坐下來跟蘇漓瞎聊。同樣是那些老掉牙的話題,明星啦衣服啦某某男生之類。晚上熄燈之後,我們還會聊到音樂和電影,有時會老舊到讓她們幾個無法忍受,集體發出抗議的噪音。我和蘇漓並不理會,最多也就大笑幾聲。但不管怎樣,最後我倆都會把話題扯回到女人本身,並不可避免地以自我讚揚作為臥談的結束。

但在這個時間,中午十二點的時候,我們根本來不及聊得那麼深入。十分鐘過後,童毅就會打來催促的電話。Hélène ,Je m'appelle Hélène ……音樂總讓人心情舒展。蘇漓說行了大小姐,趕緊下去舒展去吧。我笑笑說女孩子嘛,要含蓄,也該磨一磨他的耐性。

童毅從來都不喜歡等待,對此他說嫌人易醜等人易久,最起碼也應尊重時間。我認同他的說法,我覺得自己好像也是如此,可就是想讓他等一等我。剛進大學的時候我倆就認識了,蘇漓幫我借了一把吉他,後來童毅告訴我說在從窗口觀望過後,他就“順便”送了下來。

從吉他的主人那裡,童毅向蘇漓要到了我的手機號碼。晚上我跟蘇漓剛剛把話題聊到女人身上,就收到了童毅的信息:明天一起吃個飯吧。我並沒多想就回復說好的,正好你陪我出去買本琴譜。第二天是我們三個一起去的,我、童毅還有蘇漓。蘇漓在知道我把童毅也叫上之後,一臉壞笑地看著我說行啊大小姐,一見鍾情呢你們,那我就不跟著瞎摻合了,你們去吧。哪有的事,真那樣這話還用你說,我就是覺得他比我倆多懂一些,我說。這是我的真心話,那時我對童毅也就是有那麼一點志趣相投的感覺,那個時候,我還不到十七歲,還遠遠不是可以左思右想的年齡,回想童毅拎著吉他向我走近時的情景,或許我看到了曾經帶我逃課去看過他們演出的地下樂隊主唱,那搖搖晃晃而又不知所蹤的身影,不知不覺中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讓我感到久違的熟悉。

也就那麼三四天之後,童毅就突然告訴我說他喜歡我。不,他甚至不是這種多少可以讓人心生情愫的表達,即使你並不喜歡對方。他的原話應該是這樣說的:我覺得你不錯,咱倆好吧。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我笑了笑說不好吧。其實就我而言,相比於“我喜歡你”之類的溫柔繾綣,我更傾向於他的表達。但就像我對蘇漓所說的那樣,我對童毅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感覺。或許在那個時候,對於感情,我也弄不清楚到底什麼才是最為真切的感受,雖然我時常會心生幻想,雖然在宿舍裡聊到這些話題,會常常露出恬不知恥的模樣。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對於愛情,自然也就迷惑不清。那個時候,我能看清的或許只有一點:什麼人呀這是,也太著急了點吧。所以當三年之後我倆莫名其妙地走在一起,我就時常會忍不住要磨一磨他的耐性,結果卻往往總是無疾而終。就拿中午十二點這個時間來說吧,用不著太多童毅的催促和蘇漓的調侃,我的肚子也早就抵擋不住了食物的召喚。

此刻,同樣的時間,沒有人可以讓我發出召喚的短信,食物也不再像從前那般充滿誘惑。有時我磨蹭著不肯下去,童毅就對著我的窗口呼喊,向我描述餐廳二樓新增的菜品或後門旋轉涮鍋熱氣升騰的樣子,或者菜煎餅鏊子上吱吱作響的聲音……凡此種種,它們總能輕而易舉地就擊中我的軟肋,俘獲我嘴裡抑制不住的口水。

我慵懶地洗刷完畢。一年多了,我都在這個最為喧囂的時間才會醒來。磨蹭到肚子切實地需要食物以對抗飢餓的時候,我就打開冰箱,裡面會有彷彿永遠也不會消減的雞蛋和袋裝掛麵。小火,一點油,一個雞蛋,等它泛出澄黃的顏色,就用木鏟把它換到另外一面……加水,依舊是小火,慢慢地看著它沸騰開來,二倆掛麵,一小撮鹽……剛畢業的那半年裡,童毅負責給我們做飯。我倆,以及蘇漓和她男朋友,我們四個擠在一起。童毅做飯總是用大火,並且故意多放些鹽,他說這樣會比較節省。或許那時的我真的是重口味,那麼多難以下嚥的飯菜竟都吃得有滋有味,現在口味輕了,一切也都寡淡無味。那個時候,我們總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理想照不亮一丁點現實,樓下不遠處是一個小公園,剛來的那天我們還興致勃勃地踩過一次,後來它就停滯在那,就像廚房裡那熱鬧的油煙散後,我們各自茫然的內心。

我現在只能自己刷碗,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嘟著嘴說:人家剛塗的指甲油,好貴的。或者:洗潔精對皮膚不好,費護手霜不說,你攥起來就不那麼舒服了呀!

刷碗,洗手,往嘴裡扔一粒口香糖,往沙發上扔一個自己。這個時段,無聊的電視劇會一集接著一集,有時候連廣告也沒有,看起來讓人發暈。好像一下子天就黑了,你覺得有些驚訝,便試著回想都看了些什麼,結果卻又無跡可尋,時間就那樣莫名其妙的被抽離了。回想起這一年多甚至是這幾年和童毅分手後的生活,好像也是同樣的感覺……還有第一次見到童毅到後來和他在一起之間的那段時間,所有的這些現在回想,就像站在高速前進的地鐵裡面看到的那些外面牆壁上一幀幀閃過的圖片,模糊而又急切。遇見童毅,和他在一起……剛剛說了分手,你拿起剪刀,把時間剪開照這樣重新粘在一起,菜煎餅鏊子上吱吱作響的聲音驕傲地散發著歷久彌新的香氣,你呆呆地望著窗外蒼茫的夜色,感覺它是如此清晰。

童毅對我說咱倆好吧,我笑了笑表示拒絕,之後便沒了他的消息。我本想多問一問他關於吉他的事情,想一想還是算了。十七歲生日那天,童毅給我送了一個哆啦A夢的毛絨玩具,並且笑著拍了拍它的肚子告訴我說:想要什麼隨便拿,包括我。我笑著說盡量吧,想了想時間過得真快,一恍已是兩個月過去。

在這之後的三年時間,我和他幾乎沒有過幾次遇見。有時候遠遠地看見他迎面走來,也都是在前一個路口調轉了方向。你是不是在故意躲我?在一起後我這樣問過他幾次。也許是吧,我也記不清了,他模稜兩可地回答。下午的時候從操場經過,總會看見他在那裡踢球,他跑起來很快,一副橫衝直撞的樣子,讓人看了忍不住發笑。透過我們宿舍的窗戶也可以看到操場,很遠,一片片身影來回湧動,猶如印象中那產卵期的大馬哈魚,讓人看了同樣忍不住發笑。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是蘇漓,拿著一把三稜刮刀慢慢把我逼到死角。蘇漓的表情冷漠而又專注,用刀子在我身上一道一道地划著,手腕輕柔,我們曾經在宿舍合作完成過一些木雕,比如“一隻不解風情的兔子”、“一見她心就慌張的小豬”、“無法用來喝水的瓶子”、“弄丟了眼鏡的美狄亞公主”等等,蘇漓就是這般陶醉其中……蘇漓會給我取一個什麼樣的名字呢?我暫時忘記了害怕,卻怎麼也想不出來。

你覺得叫什麼好呢?蘇漓像從前那樣問我。

這次你自己決定,會比較客觀。我認真地想了想說。

說真的,我也無法把握。

我的身體綻放出許多細長的傷口,一條條鮮血慢慢滲出,鮮豔並充滿誘惑。我不再去想名字的事情,一把從蘇漓手中奪過刀子,刀背上趴著一隻蜘蛛的圖案,卻並沒有沾上一絲血跡。我把刀插進蘇漓的脖子,並用盡全力向右割開,蘇漓的身體毫無聲音,任憑鮮血汩汩地湧出,我也慢慢恢復了平靜。

蘇漓邊聽邊笑,隔著手機聽筒,多少有些不太真實。

當時又被嚇醒了吧?蘇漓繼續笑著問我。

沒,不跟你說了嗎,我覺得自己安全了,也就慢慢平靜下來。

行啊你,娘們越來越狠毒!

很久沒聽到這個稱呼,讓我感覺親切無比。我想起蘇漓第一次這樣叫我時的情形,我倆面對面坐在宿舍的床沿,蘇漓一臉壞笑地看著我說行啊大小姐,一見鍾情呢你們,那我就不跟著瞎摻合了,你們去吧。

哪有的事,真那樣這話還用你說,我就是覺得他比我倆多懂一些。

行了吧你,看你這短信聊的,前仆後繼風風火火。

不是童毅。

行啊大小姐,戰火連連春風得意。

我也忍不住大笑起來,我說蘇漓你肯定是“還珠格格”看得太多,說起成語來不著邊際。蘇漓是個不語斧鑿的姑娘,有著很多古靈精怪的想法,為了對付宿舍裡讓人煩躁的蚊子,蘇漓頗費周章地捉了幾隻壁虎回來,有人被嚇得臉色煞白,禁不住失聲尖叫,有人就也跟著尖叫起來……我坐在床邊捂著嘴笑,蘇漓搖著頭走到窗前,把壁虎從瓶子裡倒掉,滿臉遺憾地看著我說:真可惜,多麼生態環保。

拉黑之後,我把手機遞給蘇漓,自己看吧,我說。

……

最後一遍問你是誰,再不說我就拉黑。

好吧,我是你老公。

別鬧,我是你老孃。

最後一句太有才了,你這娘們也夠經典!蘇漓大笑著說。在這之後,我和蘇漓單獨對話,說到得意的時候,就會忍不住以此互稱。再後來童毅也自然地加入進來,他會對蘇漓說行啊娘們,懂的還不少來;對我說娶了你這樣的娘們,何愁不散盡家財!還好我沒有家財;在廚房裡衝著我和蘇漓大喊:開飯了娘們們,收拾桌子上菜。蘇漓的男朋友從未這樣稱呼過我們,至少我沒有聽過。

說真的,如果我任由你雕琢成形,你會取一個什麼樣的名字?

你覺得叫什麼好呢?蘇漓像從前那樣問我。

這次你自己決定,會比較客觀。我認真地想了想說。

說真的,我也無法把握。

是一場大雨把我叫醒的。在這個季節,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可並不多見。雨點接連不斷地在窗戶上撞出噼啪作響的聲音,清脆而充滿磁性,讓人心生嚮往。我揉著眼睛從沙發上站起,一直在喋喋不休的電視裡依舊傳來新聞聯播的消息。剛剛好晚上七點,結束小憩,走進永無休止地充滿魔力的夜色。

我把窗戶拉開一個手掌的間隙,冬季的冷風裹挾著清冽的雨水迎面撲來,讓人神清氣爽。我們四個擠在一起的那個平安夜,同樣有這樣一場倏然而至的大雨把大地衝洗得沁人心脾,凌晨時分,我和蘇漓在冷風中一起點燃熱烈的煙火,那些我們小時候不厭其煩的東西,氣火、寶寶樂、地老鼠、提了機子……童毅帶頭,就像小時候那樣,我們把它們捏在指間點燃,在將要綻放的瞬間拋向天空,看它們在空中各具風情的表演,感覺自己不再害怕什麼,很是安全。

我給蘇漓打通電話,問她那裡下雨了沒有。

剛停,你怎麼知道,你在青島?蘇漓的語氣疑惑而充滿盼望。

真假,這下輪到我有些驚訝了,因為我這正在下雨,我禁不住笑出聲說。

哦,可能那是同一片雲吧,飄得挺快。蘇漓也笑著說。

我剛夢到咱倆血拼了。我向蘇漓說起剛才的夢境,我能看到她在另一端笑得花枝亂顫的樣子,她說我真是越來越狠毒了。我問她還記不記得那個平安夜裡我們一起燃放的焰火,蘇漓告訴我說永世不忘。

太冷了,我不得不把窗戶關上。雨停了,像是夏天的風格,我說。

我也這麼覺得,讓人總想出去乾點什麼,就像那一次我們在淄博時那樣。

蘇漓一說到讓人總想著出去,我也立馬在腦海中浮現出清風寺的模樣。那個清晨暴雨初歇,山頂的小村莊靜寂有聲,犬睡蟬鳴,我和蘇漓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走出門去。

在朋友家的房頂上看那座寺廟並不算遠,走起來卻用了很長時間。路早已被沖刷得泥濘不堪,越往前走越是無法分辨,我和蘇漓索性把鞋子脫掉,光著腳搖搖晃晃地踩向目標。蘇漓大笑著說這樣才叫虔誠,我說那你乾脆匍匐前進得了。臨近門前,我倆不再說笑,用院子裡的壓水井把腳沖洗乾淨,靜靜地走進佛堂。佛像不大,讓人覺得親近許多,墊子是明黃色,和佛像的目光相互映照,莊嚴肅穆,讓人心生安定。一個有一些年紀的師太不苟言笑,一步一步地教導我們怎樣叩拜,我覺得有些緊張,控制不住笨拙的身體,拜過後才想起忘了許願。再拜,許下三個願望,家裡、自己、我和童毅。出去的時候師太送給我倆每人一個裝有符紙的吊墜,到了下面又有師太每人送給一個帶有“佛”字的胸針,並且教導我們如何上香。上香的時候我把剛才的願望再次默唸了一遍。

再到下面還有一個老佛堂,佛像的手中輕拈一朵鮮花,我抬頭去看,上面寫著南華地藏王。這個名字我好像聽過,卻又無從記起。出門的時候再次拜了門口的大肚彌勒,感覺很是快樂。

你發現沒有,其實我們想出去做的事情很多,每一次都不盡相同,但每一次都像是有一個同樣的聲音在召喚我們,就像那個雨後的清晨彷彿近在咫尺的清風寺。

或許我們就是想要出去。

也許是吧,對了,那次你許了什麼願望?

保密,說出來就不靈了。

靈了嗎?

呵呵,保密。

走吧。

走啊。

我換好衣服,在樓下的煎餅店裡吃了一卷菜煎餅,兩張餅,一點點辣椒,少放油鹽,不加雞蛋或者火腿,不要韭菜和水蘿蔔,不加孜然,永遠都面帶微笑的攤煎餅阿姨對我現在的標準瞭如指掌,或許她早已忘記,從前的我完全不是這樣。

街上的行人更加稀少,走起來也就倍感輕鬆。十五分鐘之後,我來到小清河的岸邊,寒風會把在樹枝上附著的雨水偶爾吹在臉上,這裡更是空無一人。夏天的時候,這裡會是另外一副完全不同的喧鬧景象,很多人撐著簡易的魚竿坐在岸邊的石頭上釣魚,儘管很少有人釣到;小孩在他們身後放肆地跑來跑去;馬路的另一邊是一排排煙火瀰漫的燒烤架子,酒杯的撞擊聲和人群的歡笑永無休止……我曾經問過一些垂釣者,在他們收拾東西要走的時候,我問他們知不知道這條河的源頭在哪,最後流向哪裡?這些垂釣者大都有一些年紀,他們會先抬起頭仔細地看一看我。我很認真,並不怕他們多看。你說什麼?他們又大都會這樣再問一遍。

這條河的源頭在哪,最後流向哪裡?我依舊認真的說。

他們的表情仍是茫然,然後就笑著衝我擺一擺手,告訴我說並不知道,我只管釣魚。只有那麼一兩個人,模稜兩可地告訴我說應該是微山湖吧,或者京杭運河,不管來去,應該和它們有關。

其實我可以通過很多方式來解答這個問題,但在此刻之前,我好像並未意識到此。我想起那一兩個對我說出微山湖和京杭運河的人,他們的聲音並不悅耳,所幸的是,我也知道微山湖和京杭運河的名字。所以我從來都沒有真正想要把它解決,就像地理課本上標註的那樣:雅魯藏布江,源於喜馬拉雅山脈北麓的傑瑪央宗冰川,自西向東橫貫西藏南部,繞南迦巴瓦峰南流,出麥克馬洪線經印度進入孟加拉國與恆河相匯,最後注入孟加拉灣。好像這樣一來,它就變成了地理圖冊上那可憐的一小段曲線,而丟失掉它看到我時洶湧著穿破我腦海的模樣。簡單來說,我的腦海可以裝下無數條曲線,卻無法容納一條不知道要流向哪裡的河流。我想小清河一定也喜歡後者,它只管時而安靜時而奔騰地流過,假如無意間聽到一些關於它的談論,它一定更喜歡人們告訴它說:我只管釣魚。

曾經帶我逃課去看過他們演出的地下樂隊主唱給我打來電話,問我今晚去不去未知數酒吧。和童毅在一起的時候,蔣寒也會偶爾打來,童毅從來不問我為什麼不接。有時候我在做別的事情,童毅還會向我轉告:是那個號碼,接嗎?《武林外傳》的第一部看到第三遍的時候,我向童毅說起了蔣寒的事情。童毅說那你就跟他說清楚啊。

我早就跟他說的很清楚了……可他還是不停打來。

也許他就是想和你隨便聊上幾句,或者僅僅是打通你的號碼。

那是你的想法。我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生氣了。

那要是我處在這樣一種情境,你會接嗎?片刻的沉默之後,童毅笑著問我。

放心吧,你和他不同。

我想自己當時的這句話給出的應該是一個肯定的答案,儘管那時我從未想到這些。實際上我和童毅剛分手的那段日子也的確如此,他不時會給我打來電話,在那些熱鬧散盡的夜裡,簡單的寒暄問候,說一些關於現在的尋常瑣碎的生活。我想我倆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如果能一直那麼無關痛癢地聊下去,至少可以在通電話這件事上保持一個相對穩定的關係。可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會忍不住地或者無意識間一句話就把話題拉回過去……大多數通電話的時候他都喝了酒,包括我偶爾給他打過去的那麼幾次,後來我想了一下,在童毅不喝酒的時候,我們總能多聊一些時間,甚至有一兩次,不用在對過去無休止地糾纏中不愉快地結束。

後來我就不再去接童毅的電話……好像一切都跟蔣寒那時候沒有太多分別,至少看起來如此。可是我和蔣寒從來都不曾有過什麼,或者說我一點沒有那樣想過。蔣寒是我同桌的哥哥,高三的時候經常會到學校裡來給蔣蕊送一些吃的,每次蔣蕊都會叫上我一起,我倆吃,蔣寒在一邊輕唱蔣蕊點播的歌曲。蔣寒唱歌真是好聽,第一句出來我差點驚訝得被可樂嗆到。童毅笑著問我和他相比結果如何,我說沒法比,童毅頗為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說自己酒後魅惑搖滾男高音的稱號絕非浪得虛名。

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你和他沒法比。這也是我的真心話,蔣寒的聲音讓人崇拜……但我還是喜歡聽你唱歌,我看著童毅的眼睛說,這麼說吧,蔣寒唱歌時會讓人感覺到好像就是黃家駒在唱,或者張學友劉德華等等等等,而你唱歌時只是你自己,有時候聽你唱歌,我就能看到你在想些什麼。

是的,我喜歡童毅的想法,哪怕有時候只是一句簡單的聽起來甚至很不著調的話,也會讓我心生情愫。比如說那一次,童毅唱出那一首法語歌的時候,我驚訝得差點被茉莉清茶嗆到,以至於完全忘記了吃飯,就那麼靜靜地聽他唱完……快點吃啊,好發育!唱完後童毅一本正經地看著我說。

後來呢?彷彿一下子就被我看穿那樣,童毅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視線從我的眼睛上挪開,不大常見地追問我說。

有一天晚上吃過飯後,蔣寒說過一會他們樂隊有一場演出,問我想不想去看。我有些興奮地說當然想去,隨即便冷下心來,可也出不去啊,又有晚自習。

我想辦法給你請假。蔣寒說。

蔣蕊呢?我問。

蔣寒看了看蔣蕊,然後說你倆在這等著,我去給你們請假。回來後蔣寒垂頭喪氣地告訴我說班主任只給蔣蕊開了假條,說肚子疼也不是什麼大事,用不著再有一個人陪著,馬上就要高考了,學習比什麼都重要。

一切為了高考,高考就是一切。這句話就掛在教室黑板的正上方,每天被班主任不斷的重複,也許在那一刻我再也無法忍受,又或者我感受到一種不被信任的憤怒,不管怎麼說吧,這讓我忘記了自己的蠢蠢欲動和蔣寒為我們編造的謊言,語氣決絕地對蔣寒說:帶我出去。

你看是吧,你們女人想幹什麼,總能為自己找一千個理由。童毅笑著說道。

蔣寒的演出還未結束,我倆就在臺下衝他們揮手說了再見。沒辦法,再不回去宿舍就該關門了。

我們的樂隊表現如何?輪到放假的星期六晚上,我和蔣蕊約好去吃民族賓館後面小衚衕裡的那家麻辣燙,後來蔣寒也來了,聊到他們演出的時候看著我說。

很棒,特別是你彈吉他的時候,還有敲架子鼓的那個哥哥也很有範!

是嗎,有機會帶你好好認識一下。

一言為定。

我們就那樣東拉西扯地從演出聊到其它,從麻辣燙店內聊到店外,經過他家樓下時我衝他倆擺擺手說了再見。讓我哥送你回去吧,這大晚上的,你一個人我對別人不放心。蔣蕊笑著衝我說道。

經過小清河的時候蔣寒說坐一會吧,你也給我唱首歌聽,聽我妹說你唱的很好。我想了想說好吧,儘管很是不好意思。我覺得不好意思是因為我還不曾單獨給一個男人唱過歌聽,何況他還是一個在唱歌方面讓我很是崇拜的哥哥。可我又不能拒絕,我覺得自己應該去償還……一種虧欠……總之與此相關。我唱的是王菲的那首《我也不想這樣》,我記得清清楚楚,小清河的水面波瀾不驚,在路燈和柳枝的掩映下更顯優雅從容,我就坐在它面前盯著它唱,像之前無數個夜晚那樣,把那些粼粼的水光當作是對自己讚美的掌聲……可蔣寒竟然親了我一下,在我唱到那句“我也不想這麼樣,反反覆覆,反正最後每個人都孤獨”的時候,我感到臉頰突然一熱……我站起來扇了他一巴掌,我感覺很是憤怒。

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他,蔣蕊也沒再叫我吃過加餐。我能看得出來,在那之後蔣蕊和我說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高考過後家裡給我買了手機,開學前幾天蔣寒給我打來電話,說想請我吃個飯,給我送行。

沒有這個必要吧,我淡淡的說。

有些話我想當面和你聊聊。

真的沒有這個必要,再見。

然後他就會不時地打來。

那你就跟他說清楚啊。

我早就跟他說的很清楚了,從他第二次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也覺得應該把一切說開,結果卻都無濟於事。其實本來就不存在什麼,可他還是不停打來。

也許他就是想和你隨便聊上幾句,或者僅僅是打通你的號碼。

那是你的想法。我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生氣了。

那要是我處在這樣一種情境,你會接嗎?片刻的沉默之後,童毅笑著問我。

放心吧,你和他不同。

蘇漓說同與不同的又能怎麼樣呢,還不是都沒能走在一起?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說,就像童毅也是突然間就親了我一樣,在我還沒有答應他的時候……那就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不僅如此,第二天童毅同樣趁我不備,竟然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胸部。我站起來用腳尖在他的小腿迎面骨上狠狠地踢了一腳,疼得他雙手抱住搓了好大一會。可我卻一點都沒有生氣,我只是想給他一個警告。我說行啊小夥,越來越大膽了。發育太好,情不自禁。童毅邊搓腿邊呲牙咧嘴地說。那個時候,我喜歡和童毅在一起的這種感覺,互道晚安的那一刻,你永遠也猜測不到第二天會發生什麼,自然也就無比期待。

那個時候,我絕對想象不到,我現在不僅再也不接童毅的電話,還在手機科技的幫助下,把他設置到黑名單裡面,並拒絕掉一切陌生號碼。就像我同樣無法想到,我會和蔣寒重新回到朋友關係,並在心情需要的時候,偶爾微醺一下他的未知數酒吧。

蔣寒問我喝點什麼,我說礦泉水吧。蔣寒給我拿了一瓶百歲山,同樣說了句有事叫我,就轉身離開去忙其它。蔣蕊來到後我倆一如既往地瞎聊,十一點過後,店裡漸漸變的冷清,我接過蔣寒遞來的話筒,走上臺去唱了首歌。

我至今不知道這首歌的名字,童毅一直說他沒有想好,儘管如此,這仍是童毅寫下的歌詞裡面,我最為喜歡的那麼幾句:

夏夜的晚風 悠遠的天空

走吧 在雨中

很久不曾如此輕鬆

那些花兒 姑娘漂亮

看不見曾經約定的地方

風吹麥浪 再見理想

再見了 所有一起雕刻的時光

……

同樣的雨後,可現在卻並非有著清涼晚風的夏夜,而是寒風更加刺骨的嚴冬。其實從內心深處來講,雖然我也會喜歡夏天的熱鬧,可更為需要的始終還是冬季的安靜。我們四個擠在一起的那個冬天,房間裡家徒四壁沒有絲毫一絲暖氣,可我們並沒有覺得太冷。到了晚上,我和童毅仍會咬著牙把衣服脫掉,酣暢淋漓地衝一個澡。熱水暖進骨頭,驅趕掉一整天的寒氣,給我倆提供難得的熱量。童毅先洗,然後等我洗完就衝進來用毯子把我裹走,放進被窩中他已經暖熱的地方。用毯子把我裹走的時候,童毅還會陰陽怪氣的喊上一句:皇帝召幸,洗刷乾淨!蘇漓對此提出過抗議,童毅就會更加綿長地重複一遍,以示回應。

蔣蕊說要是你能成為我現在的嫂子,該有多好。我笑了笑,我說怎麼了,嫂子不好嗎。那倒不是,蔣蕊也笑著說道。角落裡殘破的古鐘悶聲悶氣地敲響了零點的鐘聲,時間進入冬季的中心,我和蔣蕊也都該回家去了。蔣寒想開車去送我們,我說走回去吧,反正路也不遠。

這個時間在家裡站在窗前往外去看,會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回去的路上我對蔣蕊說道。

比如呢?

有一次兩個精神病流浪漢在一起行走,男的突然大聲地衝著女的喊道:天亮了我就去給你撿一床蓆夢思的床墊,看你還有什麼理由不嫁給我!

蔣蕊忍不住大笑起來,我也跟著她一同歡笑。

說不定現在也有人看著我倆,同樣覺得很有意思。蔣蕊繼續邊笑邊說。

差不多吧,我說,其實我站在窗前的時候,一直都希望能看到一群黑社會拼殺,最後有人把密碼箱藏進綠化帶之類的什麼地方,然後我去撿到,你猜會是什麼?

一箱寶石!

我倆都笑得蹲在了地上,好大一會才喘過氣來。我看你倆真是瘋了,蔣寒終於忍不住說。

我回到家裡把燈打開,拉開窗戶衝著站在下面路邊的蔣寒和蔣蕊揮了揮手,蔣蕊也舉起手來對我作出回應,然後就轉過身去離開了。我把窗戶關上,屋裡的溫度真是暖和,我也就不再需要熱水來沖走寒冷了。

我看了一會自己和他們的博客,又看了很大一會小說,凌晨四點的時候,我的身體告訴我該睡覺了。前幾天孫總打來電話,告訴我說公司的事情已經解決,問我還願不願意回去上班。我說好啊,問他什麼時間。孫總說近期都可以,看你方便。下週一吧,我說。我仍然不知道回去後會發生什麼,但是至少我熟悉那裡,或許就現在來說,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當我睜開雙眼,依舊會是中午十二點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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