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一路驅車向前。他似是讀懂了我的急切，在那平坦的水泥路上加速、加速！
二十五年了，這條路，早已不是我熟悉的路。
我透過車窗，努力地尋找著兒時的記憶。
我們兄妹的寒暑假只有一個主題——回老家。那時候還沒有什麼夏令營之類的，不知道現在孩子的夏令營快樂不快樂，我沒有辦法類比，反正回老家在我的記憶裡充滿了無窮的歡樂。
因為路途遙遠，有一截路常常不通班車的，年幼的我是沒有辦法承受的，所以，幾乎每年都是二哥和三哥回老家，而大哥一直在爺爺奶奶身邊生活。後來，二哥上了大學，我也長大些了，總算輪到我和三哥一起回了。
那時，我們要清晨5點起床，去省城的汽車站趕班車，一坐就是一整天，才能到縣城。不僅路難行，汽車也跑得慢。
有時候幸運地趕上二姑父開著桑塔納送領導來省城開會，返回的時候二姑父就順帶著拉我們回縣城。
有一年寒假，我和三哥回老家。運氣不太好，遇上連日的積雪，偏偏還是輛壞一路修一路的車。早上六點從省城出發，走不多遠，車趴窩了。檢票員是個戴眼鏡的小夥子，說話有些文縐縐的。司機打開車內的引擎蓋子，抄起扳手檢查修理，小夥子跑上跑下給司機做助手，又是打手電筒，又是爬到車底下看車況。還不忘安撫乘客，“大家不要著急，問題已經找到了，馬上就能修好。”
這一路就這樣不停地修，積雪又厚，帶著防滑鏈的車笨拙地在起伏的山路上一點一點地往前小心翼翼地開。走走停停，年輕的檢票員不斷地給乘客們通報著車況、路況，到達的地點。後來，司機有些不耐煩地說：“少說廢話吧，開到哪兒用得你說，都長著眼睛呢！”
天漸漸黑了，公路兩邊沒有路燈，只有車燈照著，開得越慢了。車裡的氣氛有些凝重，只有汽車的引擎聲轟隆隆地瀰漫著整個車廂，防滑鏈甩在車身上發出的當當聲，路過村莊時汽車的響動驚得狗在寂靜的黑夜裡此起彼伏地狂吠一陣。檢票員也沉默著，司機更謹慎地盯著車燈能照到的那一點點路。乘客們也都捏著一把汗，又疲憊又擔憂，卻都沒有了睡意，眼巴巴地抻著脖子看向車外被車燈照亮的那一點點積雪的路面。
天到底黑透了，檢票員終於又說話了：“馬上到縣城了！”一句話，大家提前的心放下了，悉悉索索地收拾行李，與鄰座嘮著要分別的話。時間已經是夜裡9點多了。那一次，在縣城的姑姑也坐臥不安，從接了爸爸的電話，知道我們要來，就安頓著表妹到車站去接我們。姑姑下班了，自己又一趟趟地往車站跑，都落空了。姑姑心裡長草一樣亂著，直到我們進了門，才長出了一口氣。
到了縣城，這才走了一半，雖然從路程上說是一大半，但那一小半路，才更艱難。我們在姑姑家住一宿，第二日，再坐由縣城發往山裡的班車。
回鄉的路，年年修，年年壞，夏天可能是山洪暴發沖毀了山路班車走不了，冬天因為積雪路面溼滑班車不敢走。冬季，我們常坐的是唯一敢走積雪山路的手扶拖拉機。
那年，我和三哥就穿了厚厚的棉大衣，和一些由縣城回家的鄉親，以及幾蛇皮袋的貨物一起，坐在敞篷的拖拉機車兜裡，突突突地上路了。拖拉機在山間翻上越下，開車的人看著酷極了，長長的把手在他的掌心裡左右搖擺，上下跳躍；車兜裡的人像坐了個大篩子一樣，就算雙手緊緊地抓著車幫，身體還是左搖右晃，隨著那拖拉機的節奏一起狂舞著。任那冷風劈頭蓋臉地抽在它能抽到的每一塊皮膚上，沒有人敢縮一下身體。
那樣的路上，時常都有千小心萬小心，還是開下山溝裡的事故。那一年，我們便在那敞篷裡親眼見了山溝裡摔得七扭八歪的拖拉機。
能趕上坐拖拉機算是好的。有時候連拖拉機也沒的坐。我記得大哥回省城上了大學那一年的冬天，也是下了很厚的雪，連拖拉機也不敢走了。我和大哥，還有與大哥同歲的叔叔一起往回走。我不知道走了多少公里，只記得天黑了還沒有到，又累又餓，我耍懶地拽了大哥和叔叔的胳膊，讓他們吊著我走。一路荒涼，終於有了村莊，幾條看家的土狗嗅到了陌生人的味道，狂吠著撲出來了。我嚇夠戧，大哥和叔叔衝著撲來的狗，迎面把棉大衣的長衣襟呼扇了幾下，狗被唬退了。
然而，回鄉的路雖然艱難，卻是我最美好的記憶！因為那裡住著爺爺奶奶！
爺爺是個寡言又孤僻的倔老頭子，我們回去，他從不會表示出高興，從來不會熱情地跟我們說笑，頂多從自己屋裡出來看一眼，又回自己屋裡了。我也就理所當然地忽視了他的存在。奶奶的喜悅總是藏也藏不住。我們的到來，對於奶奶來說是一份驚喜，每一次她都高興得不得了，真的是笑得合攏嘴，一雙三寸的小腳在地上點前點後，若不是腳小身沉，奶奶真得跳起來。
我在車裡透過窗搜尋著，“那處斷橋還在！”愛人便放慢了速度；我說，“那山脈的層次沒有變！”愛人便減緩了車速。
如今，從省城回一次鄉，只需要四個小時，有高速路，也有修好的水泥公路，幾乎家家都有了私家車。回鄉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又似乎成了一件艱難的事。
因為再也沒有爺爺奶奶的期盼等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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