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爐香》: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三個女人搭起的是一幕悲劇

《第二爐香》: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三個女人搭起的是一幕悲劇

張愛玲的《沉香屑·第一爐香》燒完後,很快第二爐香就面世了。不過,這第二爐香只需要少少的一點沉香屑,這個故事很短。

克荔門婷把胳膊支在《馬卡德耐使華記》上面,採取了冷靜的、純粹客觀的、中年人的態度,講了一個穢褻的故事。

40歲的大學教授羅傑安白登,與世界上最美麗的21歲姑娘愫細結婚,本是一件世上最美好的事,可是在新婚之夜,老司機翻了船,由於兩人對所受到的“愛的教育”的不同理解,產生誤會,新娘子在新婚之夜出逃,教授被打上色情狂的標籤,被迫辭職,最後自殺。

在十八世紀初,馬卡德作為英國使臣,來到中國,欲與當時的乾隆清政府開展貿易,建立外交關係,卻因為文化觀念的差異,英國人的請求遭到乾隆的回絕,結果以慘敗收場。

張愛玲以這個故事為引子,喻示著本故事也會以失敗收場。在故事還沒開講之前,張愛玲明確表示:

我知道結果那一定不是穢褻的,而是一個悲哀的故事。人生往往是如此——不徹底。

這個悲劇,來自於一棟明媚的房子裡的三個女人。

她們住的是一座古老的小紅磚房屋,二層樓的窗臺正對著街沿的毛茸茸的綠草。窗戶裡挑出一要竹竿來,正好搭在水泥路上,竹竿上晾著褥單,橙紅的窗簾,還有愫細的妹妹凱絲玲的學生制服,天青裙子,生著揹帶。

張愛玲用她畫筆的手,用文字描摹出一幅充滿陽光、青春、明媚的畫卷。在這樣的房子裡,住著怎樣的精靈呢?

《第二爐香》: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三個女人搭起的是一幕悲劇

一.新娘子愫細:純潔的殘酷

新娘子愫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她的頭髮是輕金色的,將手放在她的頭髮裡,手背上彷彿吹過沙漠的風,風裡含著一蓬一蓬的金沙,乾爽的、溫柔的,撲在人身上癢癢地。她的頭髮的波紋裡永遠有一陣風,同時,她尋蜜合色的皮膚又是那麼澄淨,靜得像死。

美則美矣,怎麼會靜得像死呢?給人一種瘮得慌的感覺。在美麗的外表下,有著怎樣的一顆心?

她的家教很嚴,哪怕她們姐妹看的報紙,都是母親審視過後才給她們看的。在這麼嚴明的教育下,愫細雖然已經21歲,依舊是一個純潔的孩子,天真得使人不能相信。由於她特殊的環境,她的心理發育也沒有成熟,只不過她驚人的美貌不能容許她晚婚。

看到這裡,我不禁想起曾經的一個故事,一對父母過分“細養”孩子,讓自己的女兒只喝蒸餾水,不准她吃零食,不和其他小朋友接觸,家裡三天一消毒五天一殺菌。可是這樣的孩子長大後天天生病,一點抗風雨的能力都沒有,如同廢人。

要命的是,愫細一點兒自知自明都沒有,她認為自己的智力年齡,比那些年輕軍官們強多了,她看不起他們,直到碰見羅傑,比她大得多的大學教授,她覺得他是那麼的與眾不同。

錢鍾書說:“沒遇到你之前,我沒想過結婚,遇到你之後,結婚我沒想過別人。”這是世上最美麗的情話。

愫細也認為自己是愛羅傑的,先前她從來沒有過結婚的念頭,現在她要與羅傑結婚了。

“因為你的眉毛……這樣。因為你的眼睛……這樣。”她柔聲地說。

新婚之夜,由於“愛的教育”的缺失,愫細不懂羅傑的“愛的行為”,她竟然穿著睡衣,跑到男生宿舍哭訴,跑到學校哭訴,找校長、找教導主任,把閨閣之事,變成了大眾談資,更讓羅傑的把柄落在他的仇人手裡。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幼稚,以純潔之名,行殘酷之手,生生把羅傑逼向絕境。羅傑不得不忍受來自學生的嘲笑,來自周圍人的冷漠,最終不堪壓力而自殺。

她隨著採下門前藤蘿上的一朵深藍色的牽牛花,向花心吹了一口氣。羅傑的眼睛是藍的。其實並不很藍,但愫細每逢感情衝動時,往往能夠幻想它們是這朵牽牛花的顏色。她吹吹那朵花,笑了一笑,把它放在手心裡,兩隻手拍了一下,把花壓扁了。

當聽到有學生說怕影響學校名譽時。她擲去了那朵扁的牽牛花。學校的名譽!那麼個破學堂!毀了它又怎樣?羅傑——他把她所有的理想都給毀了。

純潔是美好的,也是殘酷的。愫細為了自己心中的那點純潔理想,覺得毀掉任何東西都是值得的,羅傑、學校,什麼都無所謂,壓扁它,拋棄它,毀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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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姐靡麗笙:悲劇怨鬼

母親蜜秋兒多年守寡,受禁慾主義的影響,她對孩子的“過分保護”,是從大女兒靡麗笙開始的。

本來靡麗笙在天津,也結過一次婚,後來離婚同母親住在一起。關於她的婚姻真相,是通過妹妹的婚姻透露出來的。

由於母親的刻意教育,家庭性教育的缺失,致使靡麗笙結婚時,也錯把丈夫愛的行為,當成對她的傷害,把她的丈夫宣傳成禽獸不如的人。

新婚之夜後,她連跟丈夫在電話裡都沒講過一句話,這是怎樣的一種失望、冷酷及絕情。

其實她的丈夫跟羅傑一樣,是一個頂普通頂普通的男人。這是羅傑新婚之後才想通的真相。

靡麗笙在書中如同女鬼般存在。她每次出場,赤褐色的頭髮都是亂蓬蓬的披在腮頰上,臉色雪白。

靡麗笙經過婚姻之後,如同怨鬼般生活在世上,她怨恨所有的美好。只是她永遠不知道,破壞她幸福的,是自己的母親,該恨的人是自己的母親。

在愫細新婚大喜的日子,她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雪青縐紗挖領短衫,象牙白山東綢裙,加上一頭亂蓬蓬的頭髮,慘慘慼戚地哭泣。

如果是在夜晚,估計看到的人都會嚇一跳,哪裡來的女鬼?

在提到她丈夫佛蘭克的名字時,薄薄的嘴唇向上一掀,露出一排小小的牙齒,在燈光下,白得發藍,小藍牙齒……羅傑打了個寒噤。

看到這裡,我也打了個寒噤,是一種變形詭異的感覺。

小藍牙齒,在文章中一共出現了3次。第2次是愫細笑的時候露出的小藍牙齒。第3次出現在結尾部分:

他把火漸漸關小了,只剩下一圈齊整的小藍牙齒,牙齒漸漸隱去了,但是在完全消滅之前,突然向外一撲,伸為一兩寸長的尖利的獠牙,只一剎那,就“拍”的一炸,化為烏有。

小藍牙齒,這種怪異的幻覺,不僅僅給人一種憂鬱的基調,一種幽深恐懼的氣氛,更代表著封建禁慾主義、愫細姐妹的無知、母親的私慾以及周圍人人性的虛偽、惡毒,是張愛玲對世俗真相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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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母親蜜秋兒太太:悲劇的始作俑者

母親蜜秋兒太太早年守寡,沒有能力帶她的三個女兒回國,只能留在香港這一隅之地。

當然,她對女兒們是有期盼的,大女兒婚姻讓這個家庭增添了更多的不幸。現在二女兒也長大了,為她著想,應當選擇一個有未來的丈夫。

可是羅傑,40歲,只不過是華南大學的教授,一個月掙一千八百元港幣,住宅由學校當局供給,是一個相當優美但沒有多大前途的職業。

在香港,可能的人選並不多,羅傑,這安靜而平凡的獨身漢,不可輕視。於是,蜜秋兒太太容許羅傑到她們家裡來,讓他接觸愫細。在她的安排下,愫細愛上了羅傑,現在就要跟他結婚了。

這是一個大喜的日子,羅傑興奮地像個傻子。行禮之前,無論如何要去探望她一次,看看她是不是好好地在那裡活著,會不會在禮拜堂準時出現。

到了那裡,羅傑卻發現她們都在哭。

哭泣,在結婚的日子!當然,那是在情理之中的。一個女孩子初次離開家庭與母親分開……

我們土家族女子結婚前也會有哭嫁,感恩父母的養育,感恩親懷的難捨。

微帶一些感傷的氣氛,那是合適的,甚至於是必須的。但發乎情,止乎禮,這樣的齊打夥兒舉哀來,似乎過分了一些。

對於英國人羅傑來說,多少是不能理解的。

蜜秋兒太太口上滿是汗,像生了一嘴銀白鬍子渣兒。她穿著一件棗紅色的衣服。可是由於她一向穿慣了黑,她的個性裡大量吸入了一般守禮謹嚴的寡婦們的黑沉沉的氣氛,隨便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總似乎是一身黑。

“黑沉沉”暗示著她的內心極度壓抑。她是封建思想的代表,她們不是中國人,卻過著中國封建社會式的生活。作為一個過來人,在她的家庭教育中完全沒有性知識教育,女兒們看的報紙都要經過她的檢查,對於大女兒婚姻破裂的原因,她根本不會讓女兒們知道。

她應該是希望女兒幸福的,可是她幹了什麼?由於家庭教育的缺陷,導致她們錯誤地解讀了愛的行為,連人類正常的行為,也看成了洪水猛獸。

事後,她是怎樣彌補的呢?她沒有去解釋那是正常行為,反而帶著女兒愫細走訪了所有中上層英國家庭,去哭訴羅傑的不是。“家醜不可外揚”,她是故意這樣做,好給羅傑打上“色情狂”的標籤的。

把女兒矇在鼓裡,打造成一個純潔無暇的模樣,最終女兒只能像個怨鬼一樣與她生活在一起。

至於女婿羅傑,英國的法律,對於離婚是很難的,協議離婚在法律在根本無效,除非一方犯奸、瘋狂、入獄,才有解約的希望,立約分居的話,他不得不養活愫細。

羅傑“壞”名聲在外,香港已無立足之地,想要找到一份稱心的工作已經很難了。一個在香港生活了15年的人,早已把香港當成了家,家卻容不下他。

大女婿佛蘭克因為壞名聲找不到工作,最後自殺,那麼等待羅傑的唯一選擇,也只有死路一條。

細想極恐,蜜秋兒太太才是這一悲劇的始作俑者,這一切彷彿是蜜秋兒太太設下的陰謀,專為羅傑設下的“死亡陷阱”。她為了什麼?難不成她不希望女兒幸福嗎?

是的,蜜秋兒太太,因為長期守寡,心理已經發生了嚴重扭曲。她不希望女兒們一個個離開她,這樣她會孤獨終老,客死他鄉。

《第二爐香》: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三個女人搭起的是一幕悲劇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貪愛!這是超出了母愛的一種變態,是一種霸佔。

蜜秋兒太太失去丈夫的愛之後,只剩下女兒們的愛。這份愛是自私的,她已習慣了女兒們對她的依賴,她對女兒們有著絕對的統治地位,她不允許任何一個男人,來跟她搶女兒。為了這份私慾,不惜犧牲掉女兒們的幸福。

她同《金鎖記》中的七巧兒一樣,對子女有著一種強烈的佔有慾。七巧兒為了不讓女兒離開她,在女兒找到意中人後,竟然不惜毀掉女兒的名譽,要女兒吸食鴉片。

其實這樣的事,不只在過去出現過,就是現在仍然存在。某節目中,曾有一位母親,在兒子結婚後,找媳婦的各種毛病,晚上找各種理由不讓兒子跟媳婦在一起。

這種錯愛,是一種極度自私的表現,是非常恐怖的。這是一種病態的心理問題,是人性中的髒。如果繼續下去,恐怕三女兒的命運也會如此。表面上看是羅傑的“死亡陷阱”,其實是她的女兒們設計的“死亡陷阱”,她們永遠逃不出母親的手掌心。

這是一個悲劇的故事。當然,羅傑的死,是多方面的,圍觀群眾不分青紅皂白的猜測、指責、落井下石,都讓羅傑體會到了人性中髒的一面。

環境逼迫他,把他推到大眾的圈子外面去了,他才感覺到圈子裡面的愚蠢——愚蠢的殘忍……圈子外面又何嘗不可怕,小藍牙齒,龐大的黑影子在頭頂上晃動,指指戳戳……許許多冷酷的思想像新織的蛛絲網一般的飄黏在他的臉上,他搖搖頭,竭力把那網子擺脫了。

有人批評張愛玲寫的都是一些小情小我的事,正如劇作家劉如平所說:“小情小我才是永恆。”人性中的某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

一個髒的故事,可是人總是髒的;沾著人就沾著髒。

羅傑這縷短短的沉香屑燒完了,火熄了,灰冷了。但願它對人性的思考,能警醒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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