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髮文青到光頭中產,徐崢的春光二十年

從長髮文青到光頭中產,徐崢的春光二十年


新週刊出品

從長髮文青到光頭中產,徐崢的春光二十年


如果不是免費在流媒體上播映,賺足好感的《囧媽》或許達不到6分。
當市場再一次證明徐崢的號召力,人們不再叫他豬八戒,而是徐導、徐布斯,唯獨不是演員徐崢。
徐崢的這個年不太好過。作為中國最有票房號召力的導演之一,徐崢早早為自己的新片《囧媽》和歡喜傳媒簽下24億的對賭協議。
然而《囧媽》不僅在一開始的預售上大大落後《唐人街探案3》,突然席捲全國的新型冠形病毒更將其逼到撤檔。
雖然從放出預告片來看,新片的水準在爛片邊緣反覆試探。不過為了宣傳自己的新電影,徐崢可沒少下功夫。前陣子甚至為此去了趟著名的尬聊節目《十三邀》。
在徐崢投資的人均三千的日料店裡,一個仍然擰巴的文青和一個早就自洽的前文青,把酒言歡,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舌頭變大,話題逐漸哲學,開始精神分析。
許知遠突然提問,你覺得最讓你不舒服的創傷是什麼?
徐崢轉了下眼睛,若有所思,轉向案前的日料師傅“我以前來怎麼沒有這個東西,是不是今天錄節目你才拿出來的”,玩笑間,低頭把剛做好的料理一口吃下。


拋出的問題就像一陣穿堂風吹過徐崢的光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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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崢想和婁燁合作,卻又擔心自己會因為“太商業”而被嫌棄。/《十三邀》
區別於前輩周星馳,與沈騰、黃渤等同輩人也不同,徐崢的幽默在中國的喜劇版圖中是一種獨有的上海中產式幽默,大多時候剋制、體面、有分寸,喜劇感來自於那不小心露出的兵荒馬亂的底色。
徐崢說自己不愛冒險,喜歡呆在安全區。影評人梅雪風看得很清楚,在一次關於“周星馳之後,誰能成為新喜劇之王”的討論中,他這樣評價徐崢“他的表演始終在極強的控制裡面。
但是,最好的表演,都是在控制當中的某一刻的,起碼看起來像是失控。有時表演要有毛邊,不是完全光滑的,不是被切割的整整齊齊。”
2015年10月,《港囧》上映不久,徐崢做客《易時間》。在接受易立競採訪時,他說,有次看到網上有人提問有哪些實力派男演員,翻遍了一千多條評論,沒有自己。
後來《港囧》票房大賣,再破紀錄,評分卻跌穿及格線。成為一個好演員,就是徐崢的那根青春的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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賺到了錢,卻賺不到口碑。/《港囧》
1
生而戲精,我很抱歉

徐崢在常熟路188弄一幢花園洋房裡長大,這幢房子原來的主人是郁達夫的哥哥,上海租界大法官鬱華。按照老上海人的話說,是最標準的上只角,富人區。
時過境遷,徐崢有記憶的時候,這幢房子的一半已經被劃成了隔壁上海人藝的宿舍,在人群中徐崢學會了人生的重要一課,要識相。
徐崢祖上就有文藝細胞,外公張綬葆是吳昌碩、黃賓虹的弟子,西泠印社的第一代成員,國畫好手;
爺爺是個電影迷,自己建了一個資料庫,堪稱行走的人形豆瓣,年輕的時候給人畫廣告商標,畫得最多的就是上海回力鞋上那個拉滿弓的小人。
高中時學校在人藝對面,他便加入了人藝的劇社。
徐崢進入演藝圈很早,三年級的時候,上海市少年宮的老師為兒童劇《考學》挑演員,劇裡一共四個角色,教書先生,長工,老地主,小地主。
故事講的是教書先生要收一個學生,貧下中農智鬥地主父子,最終被錄取。


從小就頗有地主老財氣質的徐崢順利拿下小地主一角,簡直本色出演。這部劇當時很火,演遍了上海的所有少年宮,成了常駐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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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徐崢。
少年徐崢不滿足於演別人的戲,他開始模仿春晚的啞劇寫劇本,當成語文作業交上去。
老師建議他把這個本子演出來。這是徐崢自導自演的最早嘗試,他改編劇本,安排角色,組織全班同學一起演自己的戲。


演出效果很好,表演結束後很多女同學都盯著徐崢看,表情複雜。徐崢昂首挺胸的走下臺,後來有人悄悄告訴他,剛剛在臺上,褲子拉鍊忘拉了。
除了這次演出事故,徐崢的早期演藝之路可以說是順風順水。中學先是被選進上海市少年宮戲劇班,再大一點在青年宮演出,後來直接在上海人藝演話劇。
中學時代,別人下課了回家做作業,徐崢揣著作業往蘭心大劇院跑,趕著和奚美娟這樣的國家一級演員搭戲。演出結束後,“趙政委”何政軍再踩著自行車給他送回家去。
郵政編碼200040幾乎可以概括徐崢的整個青少年時光,長樂路、常熟路、武康路、安福路、復興路、五原路,前前後後幾條街,上海的劇院、圖書館、音樂學院都在這上面。
這是中國最繁華的城市裡最有腔調的幾條老街,徐崢卻早已厭煩。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這裡的梧桐一季又一季的遮天蔽日,像時間從未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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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當年我也是一位專業的‘發模’呢。”徐崢在微博上這樣寫道。
徐崢一開始打算去北京,結果那年中戲在上海只招“新疆班”的學生,北電錶演系的初試就把徐崢攔在門外。
多年以後,徐崢回憶這件事,“後來看(北電)那屆也沒出什麼人,難怪老師不招我”。
最終徐崢沒跑出去,以專業前十的成績被上戲錄取。入學沒多久,徐崢就遭遇了人生危機,禿頂。那年頭,除了葛優,還沒幾個能禿著腦袋搞藝術的,而且人也不是二十歲就禿了。
原本長髮飄飄的徐崢很快就被“農村包圍城市”,抹生薑,用生髮水,吃藥,各種辦法用盡,他的頭髮卻大勢已去,無力迴天。
那年的聖誕節,徐崢走進學校旁邊的小理髮店,花了五毛錢,正青春削去了頭髮。
都說頭髮是三千煩惱絲,剃光了頭髮的徐崢果然很快頓悟,“有漂亮的頭髮可以成為一名演員,但是沒有頭髮的徐崢,努努力應該也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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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不了偶像派的徐崢,一直想成為實力派。
2
天上掉下個豬八戒

上世紀末,中國的戲劇教育仍然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統攝,《演員的自我修養》就是表演聖經。
在劇院裡泡大的徐崢感覺很失望,甚至連最基礎的臺詞課都變得難以忍受。去耶魯念戲劇的朋友已經研讀過數百個劇本,而中國的同學們還在排練《雷雨》。
在課堂上沒有收穫的徐崢轉而將目光投向課堂之外,他認識了一幫搞文學藝術的朋友。
雖然身體還在上海,徐崢的心思早就飄到了紐約的百老匯,倫敦西區的劇院,巴黎左岸的咖啡館。存在主義、表現主義、搖滾樂、先鋒戲劇。
靠著這些朋友,他從正統體系的縫隙中偷偷溜走,長成一棵茂盛的歪脖子樹。
1994年,徐崢從上戲畢業,成為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的一名正式演員。1998年他參演話劇《股票的顏色》,飾演男主角李少英。兩年後,他憑該角色獲得第十屆白玉蘭戲劇獎最佳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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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徐崢,一表人才。/話劇《股票的顏色》劇照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徐崢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現在應該就是一名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了。但是,1998年,出意外了。
1998年,徐崢自導自演了《擁擠》和《母語》兩部實驗話劇。在這年的上海戲劇節上,他坐在椅子上表演了四十分鐘動彈不得的狀態,他給自己設置了一個舞臺裝置,在演出結束時整個人就被包裹在塑料薄膜裡。


徐崢光顧著自己高屋建瓴了,覺得這是向現實社會對人的擠壓和窒息發出控訴,結果臺下全給看傻了。
有記者向徐崢迷惑三連:你為什麼要排這個戲?你想說明什麼?你覺得觀眾能看懂你的戲嗎?徐崢氣得跟人吵起來。
事後徐崢越想越不對勁,“這他媽什麼玩意兒啊,你排這戲弄出來幹嘛,跟現實沒有一點關聯”。
1998年前後,正是中國影視業的低谷,有了這個信號,大批外國影片逐浪而來,中國本土的影視劇創作也得到極大鼓勵。
一位香港製片人找到徐崢,希望他出演一部電視劇,關於一頭豬和一條龍的故事。徐崢看完劇本哭得不行,決心北上。


徐崢決定自尋出路。
2000年,《春光燦爛豬八戒》登陸各大衛視,創下收視記錄。
雖然被貼上了喜劇的標籤,但裡面的故事都充滿了遺憾,白髮奔月的嫦娥,化成泉眼的小龍女,連那首節奏歡快的主題曲《好春光》都帶著幾分“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的意味。
相比于徐崢從前那些小眾的戲劇,《春光燦爛豬八戒》顯然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至今在豆瓣上仍然有7.6的高分,徐崢以為自己終於以演員的身份被認可。


後來有次去銀行取錢,櫃員認出了他。在問清需要辦理的業務後,櫃員轉頭讓同事幫忙辦業務,結果忘了關麥克風。徐崢聽到裡面幽幽地傳來一句“幫豬八戒取一萬塊錢”。
為了擺脫豬八戒的尷尬標籤,徐崢又參演了電視劇《李衛當官》,這回觀眾們又記住了,就是他,那個演過李衛的豬八戒。
觀眾只記住了角色,卻沒記住徐崢。
3
時代的表情

雖然在合作的電影裡,徐崢老是用鄙夷的眼神看著鐵憨憨王寶強,但曾經在很多場合,徐崢都說自己很羨慕王寶強。
2001年的冬天,王寶強在工地午休,BP機響了,是電影《盲井》選角。1000多名群演參加面試,導演看到人群中怯生生的王寶強,就是他了。
靠著《盲井》,王寶強拿下金馬獎最佳新人,馮小剛、賈樟柯、陳凱歌都找上門來。
徐崢沒有這麼好運,他後續也演過一些影視劇,但無一超越豬八戒。從明星到演員,他缺一個機會。
2006年,他在與陶虹共用的工作郵箱裡看到了一個叫《瘋狂的石頭》的劇本,原本是邀請陶虹出演劇中男三號道哥的女朋友,徐崢直接截胡,自薦參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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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的石頭》裡,徐崢飾演一個利慾薰心的地產商。
當時還未顯山露水的甯浩有些擔心,劇組總共就從劉德華那兒拿了300萬投資。徐崢讓他放心,不是衝著錢來的。
作為組裡最大的腕兒,徐崢飾演的角色馮董人狠戲不多,但還是老老實實跟了20天組。在拍攝地龍興鎮的時候,全鎮的小朋友都跑來看豬八戒。


徐崢投石問路,電影圈在他眼前泛起漣漪。經過幾部電影的積累,徐崢不想等著導演來挑自己了。
2012年的賀歲檔,人群中鑽出一個光頭。6000萬投資,12億票房,徐崢自導自演的第一部電影《泰囧》就創下華語票房紀錄。
人們都只關心徐崢如何以小博大,一出手就做出這麼好的“爆米花”電影。徐崢卻覺得是自己沒拍好,所以看起來很像“爆米花”。
三年以後,他又帶來了一部《港囧》。觀眾們期待著一部和《泰囧》一樣的純粹公路喜劇,徐崢卻探討起中年危機和生活的失控。
《港囧》最終雖然也安全拿下15億票房,但口碑不能算是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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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囧》,口碑滑坡之作。
在《港囧》的結尾,原配趙薇趴在玻璃板上搖搖欲墜,問徐崢飾演的徐來是不是還愛著初戀。
徐來解釋:“不不不,它就像是卡在我喉嚨裡的一根魚刺。”初戀杜鵑表示不滿,徐來又連忙回頭解釋:“那是青春的魚刺,那是很美好的魚刺。”
如鯁在喉的過去,搖搖欲墜的當下,對於過年圖一樂的觀眾來說,這些隱喻讓人哭笑不得,陷入窘境。
有人說徐崢用“囧”系列電影開啟了一個時代,其實徐崢並不喜歡這個源自網絡的詞彙,但還是被這個時代表情選中。
甚至可以說這些角色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徐崢自己,夢想和現實,文藝和商業,徐崢在其中進退兩難。
正如影評人賽人所言,徐崢的喜劇電影引吭的是“成功者的怨曲”,作為都市中產的象徵,無論對生活怎樣不滿,都會在經歷一場失控後,喜樂安詳地迴歸正軌。
當市場再一次證明徐崢的號召力,人們不再叫他豬八戒,而是徐導、徐布斯,唯獨不是演員徐崢。
《港囧》之後,徐崢消聲了三年。2018年,青年導演文牧野帶來《我不是藥神》,徐崢重新做回一名普通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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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藥神》裡徐崢是主演,卻也不只是主演。
在此之前,哭戲一直是徐崢的極力避免的。在拍《我不是藥神》裡,“黃毛”彭浩死後,程勇在其宿舍痛哭的那場戲時,導演讓徐崢別拘著。
正式拍時,五個主演都在旁邊看著,徐崢哭到失去控制,每拍完一條就會有人上去抱他一下。這一哭,哭來了一個遲到多年的金馬影帝。


《我不是藥神》上映後,大眾震驚於這部電影的尺度,覺得徐崢太冒險。很少人留意到,編劇那一欄有一個名字叫韓家女,韓三平的女兒。
更巧的是,電影上映前不久,涉癌的進口藥關稅向下進行了大調整,還成立了一個涉及醫改的小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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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媽》中紛亂的K3車廂。
這次《囧媽》撤檔的消息傳出不久,字節跳動就宣佈大年初一可以在旗下幾個平臺免費觀看《囧媽》,屬歷史首次,評論區紛紛表揚徐崢為了全國人民的春節犧牲票房。


徐崢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他的特質和侷限性,都是上海人。現在看來,這是句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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