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1984年到2014年，制定NBA賽程的就只有溫尼克一人（以及他的一臺電腦），但注重話題營銷的聯盟從來不會放過揭幕戰和聖誕大戰這種關鍵時間點。2002年，NBA的揭幕戰就選擇了湖人vs馬刺——這組對手在過去兩年間打了9場季後賽，戰績是一邊倒的8-1。
這實在是馬刺隊史上慘不忍睹的一頁，他們連續兩年輸給湖人的套路無比相似：鄧肯和奧尼爾在內線翻雲覆雨，奧尼爾承認兩個人“誰也防不住誰”，但馬刺的外線核心是場均13.8分的託尼·帕克，而湖人的外線核心則是場均26分的科比·布萊恩特。在23歲的科比面前，布魯斯·鮑文和安東尼奧·丹尼爾斯就像豆腐一樣吹彈即破。
在2001年西部決賽後兩場，鄧肯一場14中3，另一場10投5中，兩場馬刺合計輸掉68分，考慮到他前兩場如同天神下凡卻遭遇虎落平陽一般的結局，這幾乎是鄧肯職業生涯最灰暗的一輪系列賽。
在2002年馬刺的最後一場季後賽中，鄧肯打了45分鐘，砍下34分25籃板的豪華數據，幾乎比OK組合加起來還要多，但馬刺首發其餘四人合計只得到24分——其中包含了兩個0分。
和當年的鄧肯一樣心情沮喪的，還有時年25歲的馬努·吉諾比利。
就像所有競技體育一樣，籃球運動員們永遠在鋼絲線上游走，稍不經意就會跌進失敗的深淵。失敗的原因五花八門，比如鄧肯這般的獨木難支，再比如2002年男籃世錦賽的阿根廷隊——他們的小組賽打得就像2001年湖人打馬刺，場均淨勝27分，僅次於和中國、阿爾及利亞一組的美國隊，隨後一路砍瓜切菜（順道砍翻了美國隊）到決賽，但就在半決賽中，面對德克·諾維茨基率領的德國隊，吉諾比利扭傷了自己的腳踝。
歷經一個加時的搏殺後，阿根廷隊最終不敵南斯拉夫。
如果你能回想起兩年前克里斯·保羅在拉傷腿筋後猛錘板凳的那一幕，就能明白吉諾比利和那支阿根廷有多麼不甘。世錦賽落幕後，他們聚集在當地一家牛排館中，為總決賽毫釐之間的差距和吉諾比利的腳踝而惋惜——但他們不久之後就意識到，他們這群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路殺到了總決賽，獲得了世錦賽亞軍，還擊敗了不可一世的美國隊，更何況兩年後就是雅典奧運會，我們都知道那一年發生了什麼。
“在那頓晚餐的開始，我們的情緒都跌到了生涯最低點，但在最後，它變成了一場宴會。”斯科拉回憶道。
在先抑後揚的阿根廷人幾米之外，坐著馬刺總經理R.C.布福德，他被這支隊伍的情誼深深感染：“我就是盯著他們，那是我見過最棒的球隊環境。”
隨後，布福德徑直走過去，和馬努·吉諾比利打了招呼。
馬刺和吉諾比利的關係還要追溯到1997年的U22世界聯賽，彼時的布福德還在物色其他球員，但吉諾比利就像一抹亮銀一般閃入他的眼簾：“他就像一匹野馬，盡幹些瘋狂的勾當，有些是有意義的，有些則無意義可言。”
於是馬刺在交易掉首輪籤、次輪幾乎要選走戈登·吉里切克（沒聽說過？很正常，他生涯6年換了7支隊伍）的情況下，在第57位順利拿到馬努。“我們真他孃的幸運。”布福德說。
三年後，馬努正式登陸NBA，他的第一場NBA比賽，就是2002-03賽季的揭幕戰，馬刺對苦主湖人。
在他剛上場的時候，科比問老對手鮑文：“跟我說說那個白人男孩的事情。”鮑文回應道：“哦你會看到的，他可不是什麼白人男孩，他有點東西的。”
鮑文此言不虛。在季前訓練營中，鮑文、史蒂夫·史密斯和凱文·威利斯這幾個老球痞用教訓新人的手段輪番“折磨”馬努，後者沒有半點退縮。鄧肯說：“他剛來的時候，我還說走著瞧，但從那一刻開始，我覺得他會好起來的。”
不過馬努有自己的想法：“被鮑文頂翻的時候我都懵了，我是你的隊友，你就這麼搞我？於是我很不忿，就想爬起來贏回去。”
那是一場非典型的馬刺湖人比賽，奧尼爾休戰，但雙方依然鐵出了新境界——鄧肯14投3中儼然夢迴2001，帕克更是投出了生涯紀錄級別的10中0，和這兩人相比，29中9的科比和9投3中的吉諾比利簡直是正常發揮。
馬努先投進一個三分試水，然後又上演了高難度的“籃板後方拉桿上籃”，雖然拉桿不進，但這並不耽誤他再來一記左路突破單臂劈扣（和2014年那一扣如出一轍），以及和鄧肯配合的遞手突破上反籃——三分+突破，與內線隊友的完美配合，再加上一點詭異的上籃動作，幾乎是這位大魔球導師的生涯縮影。
除了這三球之外，馬努這場比賽還貢獻了全隊最高的4次搶斷，其中三次是從科比手裡斷下，與此同時，科比也從馬刺那邊拿下4次搶斷。
單從數據上來說，馬努和科比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就算是馬努最巔峰的2007-08賽季和2010-11賽季，他的場均得分也沒上過20。他詭異的進攻動作固然讓史蒂夫·科爾、喬治·卡爾等見過他打球的人都瞠目結舌，但馬努也確實為此付出了代價：傷病接踵而至、勞損不斷累積，他沒法像科比那樣高強度地打完整場比賽，用高難度的中投殺死對手。“20分鐘喬丹”的另一面，就是“再多打幾分鐘就可能變成喬杉”。
就算再盲目的馬努球迷也沒法縮短他和科比的距離，但這並不妨礙兩人以不同的方式在球場閃光。如果說科比走的是類似熱血漫畫主人公的古典王道路線，那馬努就有點像手持銀蛇劍、劍走偏鋒的西域刺客——正好，他來NBA之前一直在歐洲聯賽打球，說的也是西班牙語。
從這個角度來說，“妖刀”這個外號，實在是再貼切不過。
所以這就是生態多樣性的好處，就算消掉回憶濾鏡，那個時代也有千奇百怪的球員和各式各樣的球風。馬努所秉持的魔球式打法還沒形成席捲全聯盟的大水漫灌，更不用說“突破常理的想象力”這種稀缺資源了。
2003年的季後賽，馬刺與湖人再度相會，就像2002年的阿根廷隊一樣，時間終究還是站在馬努這邊——帕克和馬努都逐漸走向巔峰，鄧肯也一如既往地轟出了28+12的場均數據繼續和奧胖兌子。而湖人這邊，三連冠的後勁開始湧上來，裡克·福克斯的缺席意味著湖人的輪換陣容更加捉襟見肘，哪怕科比場均砍下32分，也難擋馬刺外線三人得分上雙。
整輪系列賽，馬努場均2.2搶斷，兩隊最高。
“敢於下手”一直是馬努的特色，無論是搶斷，還是傳球、投籃。就像輪盤賭，你不知道他的下一個賭博性行為是2006年的那記打手，還是2008年的那次絕殺。就像那個古老的段子——波波維奇第一次質問馬努在幹什麼，馬努回應道：“我就是馬努，這就是我的球風。”於是，他獲得了“不羈放縱愛自由”的權利。
我想起新秀年在西部半決賽面對爵士的科比，在最後一場比賽中，他主動請纓投關鍵球，結果四個科比式的幹拔跳投全部籃外空心。比賽結束，被淘汰的科比幾乎要流下眼淚。不過在回到洛杉磯後，當科比的朋友小心翼翼地給他打電話問候時，科比卻已經恢復了自信：“去TM的，那都是因為別人不敢投。”
賭博性行為的背後往往是滿溢的自信和旺盛的好勝心，正好，這兩樣都是馬努和科比最不缺的東西。
相比於鋒芒外露的科比，馬努卻把這兩樣都藏在一頭秀髮之中，等到這頭秀髮隨著時間的推進愈發稀疏，我們才在越來越年老的馬努身上看到這種越來越顯眼的“少年感”。隱含期間的，還有他和隊友們的情誼。
2012年奧運會的銅牌爭奪戰，馬努面對俄羅斯隊的防守邁開歐洲步，籃球在籃筐上滾了一圈，最終落到對手的手裡；2016年阿根廷在八強賽被美國隊暴打27分出局，直接成了馬努在國際賽場上的最後一舞；2017年面對勇士一場17分一場21分；2018年打完最後一場季後賽轉身告別......
在2016年的賽後聚餐中，馬努哭著說道：”我寧可與你們一起輸，也不願和其他人一起贏。“
從這個角度來說，馬努是幸運的，從NBA到FIBA，他都有一群跨越十幾年的老隊友。甚至在他退役後，馬刺的吃貨小分隊也一直保持高強度互動。“喬丹一般的好勝心”和“家庭一般的溫暖”，在馬努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
不過兩個好勝心極強的人對位，總會有火藥味四起的時候。在2007年的一場比賽中，湖人和馬刺再次戰到最後一刻，第四節還剩0.2秒，馬努蓋掉科比的投籃，科比揮臂，右手抓到馬努的臉部，馬努的鼻子和眼眶當場流血，直到加時賽還有2分鐘的時候才返回比賽。科比則被禁賽一場。
“我感覺非常糟，賽後我陪馬努一道檢查了三次，以確保他沒事。”科比說。
2016年1月21日，馬刺客場迎戰湖人，吉諾比利夢迴巔峰，10投9中砍下全場最高的20分，此外還斬獲5搶斷2蓋帽。而科比這場狀態不佳，9投2中只拿到5分。這本是一場稀鬆平常的對局，因為馬刺還要再打湖人兩次，理論上，他們要到30天后，才會迎來最後一場和科比的對決。
但命運永遠喜歡開玩笑。馬努在2月初被頂到了小馬努，不得不接受手術治療，他調侃道：“我把右邊的○○獻給了馬刺。”他也因此錯過了和科比的最後一舞，在馬刺和科比的最後一戰中，科比25投10中拿下25分——和託尼·帕克並列全場最高。
越是探尋球員故事，就越覺得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馬努和科比並不像鄧肯和加內特那般強烈對照，兩人之間的“咖位”也有距離，但漫長的職業生涯總能讓各種故事和命運交錯編織。
2003年，當那個“白人男孩”初次上場的時候，科比可能不會想到他到底有多狡黠難纏，也不會想到，這個看似瘦弱的後衛會在未來15年讓多少解說喊出“噢媽媽”這句最原始直接的驚歎。
馬努·吉諾比利在2018年夏天決定退役，科比在社交媒體上寫道：“你是真正的冠軍，我的朋友，你是我對位過的最棒的對手之一，享受退役生活吧兄弟，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撰文 / 潘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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