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東西的小人》:淺析“他者”的生存方式及信仰

之前在網上看到有人特意強調《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是吉卜力工作室的作品,但與宮崎駿無關,該作的導演其實是新手畫師米林宏昌。據鈴木敏夫透露,宮崎駿早在四十年前就看過原著,並對其很感興趣,不過他還是決定將此項工作交給新一任年輕人。儘管沒有直接參與製作,但電影也延續了“宮式”動畫的特點,著重以“綠色”為主,貼近大自然,

反映了吉卜力動畫代代相傳的人文主義和自然觀;另一個方面作品將原著舞臺從20世紀50年代的英國帶回了2010年日本東京都小金井市的郊外,故事中的主人公翔與孩童時的宮崎駿某個時刻人生也發生了重疊。

影片藉著翔之口呼籲家長們要多多陪伴孩子、關注孩子的身心發展,然而對情感的呼籲只是《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中次要的部分,真正讓宮崎駿惦記了四十多年的其實是大和民族對“小”物件的特殊情懷。


《借東西的小人》:淺析“他者”的生存方式及信仰


隱藏在《借東西的小人》中的“縮小意識”

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日本人對“小”的追求,一開始是惡劣的地理環境逼出來的,最後通過內部的精神力量轉化成對“可愛”的讚美、對“精緻”的追求。日本的國土面積狹小,主要是由低山平原組成,並不存在大河大流大山,匱乏的自然資源和特殊的地理位置迫使國民不得不把關注點放在小的事物上,儘可能以最少的資源換取財富最大化。

李御寧將其稱之為“縮小意識”,即把自己所能看到的感受的東西縮小化,最終變成自己所能夠控制的物體。“小”不僅僅日本人生存環境的縮影,也是日本人自我勉勵的折射。從某個角度來說,借物族的“小”和“少”與島國的真實情況類似,他們都是這個“強弱懸殊社會”的“相對”弱者。

這份先天性、無法克服的“弱”也帶給了日本和借物族危機感,如何在這個兇惡的環境中生存下去成為他們首要考慮的。 

影片中以阿莉埃蒂為代表的借物一族,僅僅只有十釐米高,對於人類而言,這是一個多麼袖珍的存在。然而這個渺小的種族為了守護他們的家園,發出了微不足道的怒吼。儘管困難依舊存在,但也不能不努力的意志是借物族帶給小國日本的精神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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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於長敏在日本中學做過調查,讓學生寫出自己最喜歡的五個民間故事,其中《桃太郎》《金太郎》《一寸法師》的主人公都是矮小可愛的形象,他們通過自己的智慧和微弱的力量戰勝了強大的敵人。“努力活著”不僅僅是借物族自我鼓勵的信念,也是島國的生存理念。

一直以來,頻繁的地震和無法改變的地理環境不斷地激發了國民“無常”的情緒,然而無法改變的苛刻環境反倒造就了島國特殊的生死觀。阿莉埃蒂在靠近翔之後,毅然地選擇離開,也是對日本“斷舍離”生活態度最美的詮釋。在文明時代不斷更迭下,人類依舊找不到與其他生物共存的方式,作為弱勢的一方,為了保證種族的延續,他們不得不選擇離開。

沉溺於慣性依賴人類的生存模式比離開更像是個懦弱的抉擇,電影末尾借翔的喜歡傳遞了作者對借物族清醒行為的讚賞,同樣也對人類打破和諧共處的行為發出了警告和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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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刻保持警惕才是借物族得以生存的根源

對於阿莉埃蒂而言,他們的敵人不單單是討厭的貓兒老鼠蟑螂,還有強大的人類。在物質力量始終佔據主導位置的自然和社會環境中,身形小巧的借物族必然無法跟人類正面爭奪資源,所以當他們的行蹤暴露後,為了生存,不得不又退回了大自然。

為了生存做出退讓,其實也是原著的作者瑪麗諾頓的童年經歷。她的一生可以說是幾乎跨越了整個二十世紀,時代的風雲讓她的一生都在漂泊,就像小說流離失所、四處碰壁的借物一族,在戰爭的年代裡瑪麗諾頓也是不被接納的“他者”。

借物族的“他者”有兩種理解方式,一種是不同種族的非理性群體,即借物族所代表的世界與人類世界的差別;另一種則是同族的弱勢群體,也可以理解成借物族是少數發生“異變”的人類群體。

翔告訴阿莉埃蒂人類現在有67億人的時候,阿莉埃蒂明顯是被這種龐大的數字震驚到了。在小人族的世界,人類一顆小小的糖和煤氣就已經足夠他們用一年多了,顯然借物族“借”的東西在人類眼中壓根就微不足道。這是阿莉埃蒂第一次意識到種族之間無法逆轉的差異性,儘管有類相似的生存方式和作息模式,可人類在借物族心中依舊是可怕的生物,因為“大”和“多”而可怕,因為未知而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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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有了這麼懸殊的差別,當翔和阿莉埃蒂單獨存在的時候,兩者的“強弱關係”又時刻發生轉變。人類固然強大,但翔只是這個“強者”中的弱者,年紀輕輕的他是一個心臟有缺陷、整天臥病在床、沒法獨立生活的弱者,就算是年老的女傭都跑得比他快,都比他有攻擊性。

翔的“弱”給了阿莉埃蒂靠近他的理由,但也是翔的“弱”逼走了阿莉埃蒂。阿莉埃蒂的“強”是通過翔的“弱”展現出來的,在翔被女傭關起來無能為力的時候,是阿莉埃蒂用那個“弱小”的身子擠開了窗戶,救出了他;在翔發出哀嘆的時候,阿莉埃蒂使出搬方糖的力氣反駁他,“爸爸說無論如何都得努力生存……我們很努力地活著,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我們才不會那麼容易滅絕。”

這樣的對話在影片中出現三次,最後一次是借物族被人類發現不得不離開的時候,阿莉埃蒂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翔的面前露出真容。翔當下發出了驚歎聲,並由衷地對阿莉埃蒂說了一句,“你是我心臟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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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少人認為這句話是在歌頌翔與阿莉埃蒂跨種族的美麗愛情故事,但事實上是嗎?

體弱多病的翔被健全的世界遺棄了,儘管這並不是他所期望的,但還是發生了。跟阿莉埃蒂比起來,翔有優渥的生存條件,不用發愁的物質資源,但在翔的世界裡,感情是不存在的,生的信念也是不存在的。他無法理解阿莉埃蒂為什麼自己要出來覓食又為什麼可以一家人團團圓圓在一起,

更無法透徹爸爸所說我們要努力活著是一個怎麼樣的心態。

翔的“弱”是特殊的身體疾病帶來的,然而沒有人告訴過他弱還可以活著,弱還要努力活著,弱還配活著。阿莉埃蒂的出現阻止他繼續墮落,繼續毫無目的地喪下去。與其說是翔愛上了阿莉埃蒂,不如說是說翔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樣弱小的自己。借物族努力生存維護家園的樣子,激發了翔對生命的期望,開始有了愛自己的力量。

借物族的“弱”是翔直觀看到的,早在阿莉埃蒂出現前,家族裡那個專門留給想象中小人族的美麗屋子,其實也是在暗含外婆和翔這個群體對“未知美”的憧憬和期待,另一方面也道出了人類潛意識覺得其他生物必須依賴自己的認知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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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認知機制是歷史和社會實踐出來的真理,古希臘智者普羅泰戈拉告訴我們人是衡量萬物的尺度。但人真的就是衡量萬物的尺度嗎?

在沒有其他超越人類的新生物誕生之前,這條法則只有強者也就是人類自己可以更正,如果人類不想更正,那它“永遠”都是“真理”。在單一的人類種族中,“他者”的權力早已被奪走了,它們生存的意義只是為人服務。為了避免陷入這樣的深淵,借物族選擇了離開人類,保留自己的一份尊嚴。

有人疑惑翔對阿莉埃蒂的照顧,明明發出了對“他者”的包容和理解,為什麼反而加速了借物族的離開?

個體的感恩對於借物族並沒有多大的幫助,必須依靠人類的生活模式也讓這個小小的種族感受到了危機感。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借物族對於人類的依賴性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外露,人類社會“借”給他們資源的同時,也埋下了滅絕他們的潛在危險。比起翔,爸爸媽媽更明顯地感覺到了“

溫水煮青蛙”的慢性危機。

心理學上有一種說法“刺蝟法則”,即人際交往中的“心理距離效應”。不單單是人與人,人與其他生物、人與自然都應該保持合適的距離,只有這樣大家才能和諧地抵禦寒冷的冬天。翔的熱情一方面打破了自然法則的親疏規律,另一方面又加重了借物族對人類的依賴,保持理智才是借物族得以生存的根源。

在整個故事裡面,翔的弱是可變的,然而借物族客觀的“弱”是無法根除的。這種無法根除的懸殊,才使得他們時刻警惕遠離人類。


《借東西的小人》:淺析“他者”的生存方式及信仰


人類比其他生物聰明,也應該比其他生物善良

《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這個名字引起了觀眾的爭議,即使所“借”之物對於人類而言微不足道,但也無法改變“偷”的性質,片名的“借”是否是翻譯的問題呢? 我們通常所理解的“借”和“偷”最大的區別在於後者是借了不還。如果不是偷,那麼借物族到底“還”給了人類什麼? 人類向大自然的“索取”到底是“借”還是“偷”?

影片其實也含蓄給出了答案,翔在感慨阿莉埃蒂一族的“少”和“小”的時候提到了“儘管這很殘酷,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們總會因為無法適應環境而滅絕的……”

“少”和“小”就是這個種族不配存在的理由嗎?女傭的行為就已經對此做出了回應。格里芬談到這個世界需要“返魅”,因為現代人缺少對自然的敬畏,他們總認為自己優於其他生物,所以肆意妄為。比起借物族對人類的“借”,人類對大自然的索取已經超越了“偷”,更準確來說是“搶”。

《借東西的小人》:淺析“他者”的生存方式及信仰


爸爸會在阿莉埃蒂對人類精緻華麗的梳妝檯動了小心思後,立馬對她進行教育。父親的教育分為兩個層次,一個這是不屬於我們的東西,勸退了阿莉埃蒂多餘的私慾;另一個是如果我們帶走了它一定會驚擾到人類,警惕了阿莉埃蒂要與其他事物保持安全的距離

“借”是生存的剛需,但如何借、借多少、怎麼還才是作品想討論的重點。前面其實已經提到了人類的“強”更多是反映在物質力量上,而借物族的“強”更多是通過精神和靈魂所反映。人類要生存,必然也需要向大自然“借”物質,借物族同人一樣有自己的家園,所以他們也需要向人類社會“借”現成的物質。那麼跟人類孿生的借物族到底“還”了什麼?

《借東西的小人》:淺析“他者”的生存方式及信仰


阿莉埃蒂從翔那裡“借”走了生存工具,也“還”給了翔內心深處或缺的那一塊淨土,對於其他人而言,借物族“還”給他們的是對“小”的遐想,就像蝴蝶“借”走花的甜蜜,“還”給了它們對美的認知與追求,那個祖傳的“美麗小屋”就是最好的證明。

然而人類卻將他們趕出文明社會,我們獲得短暫的勝利的同時,也切斷了自然給予人類的理想與夢幻,精神世界的枯萎才是人類在進步的社會即將面對的真正難題。“絞殺異族”或許是歷史的慣性,但慣性是可以停止的。人類既然比其他生物聰明,也應該比其他生物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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