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西安

【原創】西安


通過一條陳舊的出站地道,在嘈雜的拉客旅遊叫賣聲中擠出這座七八十年代風格的老火車站,一座高大恢弘的城牆橫亙在站前廣場。出站的人們大多會稍作停留,欣賞一下這堵城牆。其實這很仿古,大抵古時千里而來的人們,都會在城下撣撣身上的塵土,整理一下行裝,仰望一下城牆和門樓,準備進城。

這裡是西安。

正對火車站的城牆,原本被拆除了一段,形成一個大的豁口,方便城內的人、車進出火車站。方便歸方便,但這讓很多西安人潛伏的強迫症不時發作。當我多年後再來西安的時候,我啞然失笑,倔強的西北人終於倔強地醫好了自己的病症:原來的豁口被改造成一個主跨達幾十米的城門。西安的城牆終於閉合了,儘管是這麼古老的城牆、這麼現代的工藝、這麼混搭的造型。

陝西最東面,是著名的潼關。潼關以外,是南船北馬,九省通衢的河南、湖北、河北等中部省份。更外面,是走在改革開放前沿的先進省份。在那些地方,很多文化、風情、格調彼此融合,已經模糊了界限。潼關以內,是被稱之為大西北的地方。潼關彷彿一座喜馬拉雅,減弱了文化氣候的影響作用。西安人,作為西北中心城市的居民,借潼關的心理慰藉,盡力堅守著自己的文化、生活方式以及處事原則。這在外人看來叫作心靈不活泛,這在他們自己叫來,是“楞”。

上大學時我來到西安,在火車站坐上當年城裡唯一的雙層公交車——603路,奔向我那位於城南郊的大學。外地人對陝西的印象多來自影視作品裡的刻板印象。我當然不會認為在城裡沿途會看到什麼安塞腰鼓表演這種浮誇的景象,但當我發現這個地方的人穿著打扮和我家鄉完全一樣,甚至連個扎白頭巾的都沒有時,我還是有些失望的。陝北的老農民肯定是有扎白頭巾的,西安是省城,總得有一些這樣的人來往吧!可是上學四年,我一個也沒看到過。也許是新風吹走了白頭巾,也許僅僅是他們覺得土。總之,陝西的特色是少了一項。

那時,西安的外地人比例遠比其他中東部城市少。公交車上,乘客的口音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帶著陝西各地些微區別的陝西話,一種就是鼻音濃重的陝味普通話,我將它簡稱為“陝普”。有趣的是,陝普並不是僅限於陝西人與外地人的交流,很多時候,兩個西安人也會操著陝普在公交車上大聲閒聊。在很多地方,帶有方言口音的普通話是不受歡迎的,會被人笑話成土包子。但我對於陝普很歡迎,這代表著潼關內一部分人願意接受關外新風的吹拂,願意同我這樣的外地人以全國通行的方式進行交流。買一件衣服,才到試衣環節,可能就被一句陝西話喝止:“你買不買,不買別試!”而面對陝普時,你往往可以順利進入討價還價環節:“你想啥價嘛!你看我這料子,再便宜就折本了!”儘管秉承同樣的商業價值,陝西話和陝普間展現出了各自在決策效率和服務態度上的不同。

603路在火車站從西安城牆北面的一個城門進城,帶著旅客們經過革命公園、新城廣場、鐘樓一系列城牆內的標誌性建築,然後再從西安最氣勢磅礴的南門出城。革命公園、新城廣場,都是楊虎城在軍閥混戰時期指揮西安反圍城戰役後興建的場所。鐘樓以及旁邊的鼓樓,則是以晨鐘暮鼓的方式記錄西安幾千年歲月的佐證。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在我的眼裡,看到的是西安宋元明清之前的輝煌和民國時的風雲,以及輝煌和風雲映襯下的現時的衰落。西安人每天從這些名勝古蹟旁經過,日益增加著對自己先祖的崇拜。外地人在這些名勝古蹟旁嘖嘖稱奇後,回到了自己的北上廣深……

就如陝普的出現,一些西安人還是能從先祖的豐功偉績中體會到今時的落差,思考著該不該向時務低低頭。鼓樓裡是西安的回民街,在我上學的時候,那是一條地地道道的美食街,老孫家羊肉泡饃、賈三灌湯包子、平娃烤肉等等名號,生意好到得把客人往外趕。那時吃泡饃,饃得自己掰,掰成蠶豆大小才合乎店方標準。作為一個外地人,一個饃按照這個標準掰到一半,手指就有些酸了,後面就會簡化掰成一大塊一大塊。這個時候,跑堂的會高聲指責你這樣的饃做不出他們店的味兒,從而拒絕進行烹飪。那時回民街上的點心,大都黃紙包裝,上面貼上一張紅紙,寫上或者印上點心名稱以及店號,用繩給紮好。這樣的包裝,對於當時我這個內地新興城市出生成長的少年,只在電視裡見過。

十年後回西安,回民街已經由美食街升級成為商業街,在裡面就餐的人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買各種旅遊商品的遊客。全國各地旅遊景點雷同的旅遊小商品進入到了回民街的各個商戶,賣唱片的、買玩具的、買飾品的,只要遊客需求的,這裡都提供。跑堂的肯定不會糾結你的饃掰成什麼樣了,點心也大多是印刷精美的塑料包裝了。原來因為客滿被趕出來的客人,也可以讓店員將美食打包帶回酒店吃。本地人更會告訴你,要想吃這些東西,城裡到處都是連鎖店,幹嘛非擠這裡,容易丟錢包。是的,逢年過節,這裡人多得已經逛不動了,街南北兩口都站著志願者,用大喇叭提示大家包要背在胸前,看管好貴重物品。手機應用都能點餐了,這裡也就是一景兒了。

公交車鑽過了城牆南門,就算出了古城,奔向南郊新區。南門外廣場旁,鋼筋混凝土森林就迫不及待種了起來。我的西安籍同學曾經指著南門跟我說,城洞裡面是長安,城洞外面是西安。我懂他的意思,但覺得他不是個地道西安人。今天的西安城牆是明城牆,站在南門往南看,目力所及之處都在盛唐長安城的規模裡。603路的終點站,也就是我的學校,旁邊是明德門遺址,那才是唐城牆的南門。而603路行至明朝的南門,才不及行程的一半。西安人在世界各地展示自己的城市,都要突出“盛唐氣象”這幾個字,但是令他們糾結矛盾的是,用來展現這個“氣象”的意象,卻是唐王朝之後幾百年興建的、規模大大縮減了的明城牆。

其實我覺得沒什麼糾結的,大唐都城的城池裡,不也蓋起了高樓大廈,沒有被撂荒。現代城市已不可能建設城池,一些西安人卻在計較盛唐城牆圍的地方大,明朝城牆圍的地方小,城牆圍住的不是土地,是他們的心。潼關已非關,城牆也只剩參觀的意義了,沒有什麼再能擋住外面的風吹進來。陝西能有“八大怪”,不過是自己見識少了,或是被別人瞭解少了。新風吹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什麼“帕帕頭上戴”,西安城裡都已經看不見了,還有什麼怪。至於火車站前那個老城牆配新工藝的驚世一跨,看久了也就不突兀了,再過幾百年,也就又成了先祖的成就。


【原創】西安

文圖:謝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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