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抒雁:靈魂在每一滴銅汁裡清醒


詩書畫 | 雷抒雁:靈魂在每一滴銅汁裡清醒


詩書畫 | 雷抒雁:靈魂在每一滴銅汁裡清醒

▲ 王奇志 國畫《迴歸》


小草在歌唱

——悼女共產黨員張志新烈士

雷抒雁


1


風說:忘記她吧!

我已用塵土,

把罪惡埋葬!

雨說:忘記她吧!

我已用淚水,

把恥辱洗光!


是的,多少年了,

誰還記得,

這裡曾是刑場?

行人的腳步,來來往往,

誰還想起,

他們的腳踩在

一個女兒

一個母親、

一個為光明獻身的戰士的心上?


只有小草不會忘記。

因為那殷紅的血,

已經滲進土壤;

因為那殷紅的血,

已經在花朵裡放出清香!

只有小草在歌唱。

在沒有星的夜裡,

唱得那麼淒涼;

在烈日暴曬的正午,

唱得那樣悲壯!

像要砸碎礁石的潮水,

像要衝決堤岸的大江……


2


正是需要光明的暗夜,

陰風卻吹滅了星光;

正是需要吶喊的荒野,

真理卻被把嘴封上!

黎明。一聲槍響,

在祖國遙遠的東方,

濺起一片血紅的霞光!

啊,年老的媽媽,

四十多年的心血,

就這樣被殘暴地潑在地上;

啊,幼小的孩子,

這樣小小的年紀,

心靈就刻下了,

終生難以癒合的創傷!


我恨我自己,

竟睡得那樣死,

像喝過魔鬼的迷魂湯,

讓轔轔囚車,

碾過我僵死的心臟!

我是軍人,

卻不能挺身而出,

像黃繼光,

用胸脯築起一道銅牆!

而讓這罪惡的子彈,

射穿祖國的希望,

打進人民的胸膛!

我慚愧我自己,

我是共產黨員,

卻不如小草,

讓她的血流進脈管,

日裡夜裡,不停歌唱…… 


3


雖然不是

面對勾子軍的大鬍子連長,

她卻像劉胡蘭一樣堅強;

雖然不是

在渣滓洞的魔窟,

她卻像江竹筠一樣悲壯!

這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

社會主義中國特殊的土壤裡,

成長起的英雄

——丹娘!


她是夜明珠,

暗夜裡,

放射出燦爛的光芒;

死,消滅不了她,

她是太陽,

離開了地平線,

卻閃耀在天上!


我們有八億人民,

我們有三千萬黨員,

七尺漢子,

偉岸得像松林一樣,

可是,當風暴襲來的時候,

卻是她,衝在前邊,

挺起柔嫩的肩膀,

肩起民族大廈的棟樑!


我曾滿足於,

月初,把黨費準時交到小組長的手上;

我曾滿足於,

黨日,在小組會上滔滔不絕地彙報思想!

我曾苦惱,我曾惆悵,

專制下,嚇破過膽子,

風暴裡,迷失過方向!


如絲如縷的小草喲,

你在驕傲地歌唱,

感謝你用鞭子

抽在我的心上,

讓我清醒!

昏睡的生活,

比死更可悲,

愚昧的日子,

比豬更骯髒!


4


就這樣——

黎明。一聲槍響,

她倒下去了,

倒在生她養她的祖國大地上。


她的琴呢?

那把她奏出過歡樂,

奏出過愛情的琴呢?

莫非就此成了絕響?

她的筆呢?

那支寫過檄文,

寫過詩歌的筆呢?

戰士,不能沒有刀槍!


我敢說:她不想死!

她有母親:風燭殘年,

受不了這多悲傷!

她有孩子:花蕾剛綻,

怎能落上寒霜!

她是戰士,

敵人如此猖狂,

怎能把眼合上!

我敢說:她沒有想到會死。

不是有憲法麼,

民主,有明文規定的保障;

不是有黨章麼,

共產黨員應多想一想。

就像小溪流出山澗,

就像種子鑽出地面,

發現真理,堅持真理,

本來就該這樣!


可是,她卻被槍殺了,

倒在生她養她的母親身旁……


法律啊,

怎麼變得這樣蒼白,

蒼白得像廢紙一方;

正義啊,

怎麼變得這樣軟弱,

軟弱得無處伸張!

只有小草變得堅強,

託著她的身軀,

託著她的槍傷,

把白的,紅的花朵,

插在她的胸前,

日裡夜裡,風中雨中,

為她歌唱……


5


這些人面豺狼,

愚蠢而又瘋狂!

他們以為鎮壓,

就會使寶座穩當;

他們以為屠殺,

就能撲滅反抗!

豈不知烈士的血是火種,

插出去,

能夠燃起四野火光! 


我敢說:

如果正義得不到伸張,

紅日,

就不會再升起在東方!

我敢說,

如果罪行得不到清算,

地球,

也會失去分量!


殘暴,註定了滅亡,

註定了“四人幫”的下場! 


你看,從草地上走過來的是誰?

油黑的短髮,

披著霞光;

大大的眼睛,

像星星一樣明亮。

甜甜的笑,

誰看見都會永生印在心上!


母親啊,你的女兒回來了,

她是水,鋼刀砍不傷;

孩子啊,你的媽媽回來了,

她是光,黑暗難遮擋!

死亡,不屬於她,

千秋萬代,

人們都會把她當作榜樣!


去擁抱她吧,

她是大地的女兒,

太陽,

給了她光芒;

山崗,

給了她堅強;

花草,

給了她芳香!

跟她在一起,

就會看到希望和力量……


1979.6.7夜不成眠

1979.6.8急就於曙光中




詩人手跡

詩書畫 | 雷抒雁:靈魂在每一滴銅汁裡清醒


山 行


冬已很深

原以為風敲枯枝,腐葉綿綿

不過是些繁華敗落無聲沉吟

撥開枯葉,竟是叢叢青草

如我衰殘之軀

尚藏著一顆狂浪不羈少年心

天海如鏡

亂山重重插如屏

漸去漸遠,極目處一痕如影


庚寅夏日 雷抒雁


詩人詩選


那隻雁是我


那隻雁是我,

是我的靈魂從秋林上飛過;

我依然追求著理想,

唱著熱情的和憂傷的歌。


那隻雁是我,

是美的靈魂逃脫了醜的軀殼;

躲過獵人和狐狸的追捕,

我唱著熱情的和憂傷的歌。


飛過三月暮雨,是我!

飛過五更曉月,是我!

一片片撕下帶血的羽毛,

我唱著熱情的和憂傷的歌。


鑄 鍾


我們一開始就把靈魂

交給了青銅

冶煉的過程

是液體的火

自由的狂歡

太陽跌落
以困獸之聲吼叫
靈魂在每一滴銅汁裡

清醒
尋覓金屬的聲帶
口的形狀

源於吶喊
於是,便有故事說

有紅衣女子投身火中

歌罷。舞盡
留清脆於青銅之中


斑駁於鐘身的圖案和文字

只是鐘的髮膚

鐘的名字叫聲音
撞鐘的時候

我們才知道是在與誰對語

才知道是誰在冥冥雲端

在幽幽山谷

對我們講話
鐘聲不用翻譯

一百個心靈裡

有一百種含義

每一種都是驚醒


撞鐘者說

這是神的聲音


懷念那匹狼


那是一匹多麼美麗的狼

灰色的毛,像著一身灰色西裝

一雙藍灰色的眼睛

躲躲閃閃,羞澀得像個姑娘


幾百裡地只我們一頂帳篷

有隻狼就不覺得荒涼

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們

守我們睡覺、守我們吃飯、守我們歌唱


我們用肉餵它

它卻扭捏地後退像是謙讓

然後,猛然一口吞嚥

然後,柔柔的目光和我們對望


對它說話,給它命名

這匹狼是我們鑽井隊家養

戈壁的傍晚清冷而又漫長

那隻狼,伴我們度過寂寞時光


遷移的汽車就要開動

突然,追著我們跑來那匹灰狼

像是留戀,像是惜別

憂傷的目光,至今叫人難忘


飛 翔


以自由的姿態飛翔著

兩隻鳥,衝進我的屏幕
我的窗戶
我的被玻璃劃定的全部天空

自由自在,臨風而舞

生命囂張在戶外

俯衝與攀飛,滑翔與盤桓

舞蹈的腳步

與風同一節拍

肯定是一次偶爾的闖入

也許有刻意的兆示

不管是鴿子,或者烏鴉
有什麼關係

一個被鎖定在病床的人,

會把飛翔當成絕代的美麗


夢 驚


何處笛聲讓人夢驚
讓我從子夜直坐到天明

淒厲如石裂,哀婉如絲鳴

悽悽切切纏纏綿綿斷斷續續

知是誰人一段難割難捨的少年愛情


我長長的傷口開始疼痛

顫慄、驚悸如一顆婦人心
波動不寧

披衣而坐,正雁群掠月

飛過窗外的天空

雁鳴譜成春聲,叩動生命

風在行動,萬籟有情

叫人從子夜聽到天明


一襲青衣


粗心的女子
洗衣卻忘了收衣


將一襲青衣徒然

飄掛在這裡

衣裡還藏著花和果子

你的氣息

衣裡還藏著笑和歌子

你的心曲

衣裡還藏著雲和影子

你的夢囈


好粗心的女子
你亮開自己的秘密


飄飄蕩蕩
風吹著你,青衣

曲曲折折
山纏著你,青衣

只因這一襲青衣
長江有一半都染成了綠的


最後的回憶


一片葉,怎麼會

如一隻蝴蝶
翩然飛進我的屋裡
俯身拾起黃葉
我想起走過的樹林
想起那個綠葉蔥蘢的雨季


是不是葉子也有記憶

記著我們的邂逅
記著我目光裡盈盈的愛意
老去,枯了,並不是死亡

突然的來訪,一片落葉

是樹一生最後的回憶


聽 禪


那一刻,檀香木屑燃起的

嫋嫋香菸

正從香爐升起
在空中畫些神秘的圖案

從古舊的雕花窗孔望出去
幾隻寒鴉在室外古松的枯枝上
轉動著烏溜溜的眼睛

卻啞然失聲
飄落的雪霰以很重的聲音

敲打那些已經磨損的地磚


好嗆的煙!一位聽禪者

哮喘者逃進冷風
對著寒鴉輕輕按摩自己的頸部


詩人簡介


詩書畫 | 雷抒雁:靈魂在每一滴銅汁裡清醒

雷抒雁(1942年8月-2013年2月14日),陝西涇陽人。1967年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曾任 《詩刊》社副主編;1995年任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先後出版有詩集《父母之河》《小草在歌唱》《雲雀》《春神》《掌上的心》《激情編年》《雷抒雁精短抒情詩選》等十餘部;散文隨筆集《懸腸草》《寫意人生》《分香散玉》《雁過留聲》《答問》《智者的憂思》等。詩歌《小草在歌唱》獲1979年至1980年全國中青年詩人優秀作品獎;《父母之河》獲全國第二屆優秀新詩獎;《歷史,不會忘記》獲人民日報徵文一等獎;2003年獲詩刊獎;2004年組詩《明明滅滅的燈》獲人民文學獎。




評論摘要


很多人認為雷抒雁的抒情長詩是頌歌,我卻認為那其實是批判現實主義的力作。

——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作家白描

“雷抒雁”已經是一個獨特的名字符號,他同《小草在歌唱》《空氣》《父母之河》《太陽》《告別永恆》等詩篇緊密聯繫在一起。他將自己的詩視為人生的一道道“擦痕”,或伴著小草存在,或在樹葉上留痕,甚至如同波紋一樣在河流中出現和消失。但不管如何,他的詩作都有著分明的個性。他是現今很少真正具有詩人氣質和詩才的詩人。“橋”是雷抒雁詩歌創作的重要意象,這恰好是詩人的自我象徵,他連接了傳統和現代的兩端,從傳統走來,向現代走去。他的詩作既有泥土氣息,又有現代意味,在真摯中透著深刻,在大氣中蘊含靈秀。

——雷抒雁的大學同學、西北大學教授張孝評

雷抒雁在文學史上留下了一筆財富。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是一聲嘹亮的吶喊,為人們衝破思想迷霧助威,他的詩歌創作順應了人心和潮流,被中國讀者記住,被歷史記住。他應該感到幸福和光榮。

——文學評論家、作家雷達

雷抒雁之所以能夠生長成為一棵詩歌常青樹,秘密在於他生命至上的詩歌創作觀。雷抒雁始終致力於表達生命意識的覺醒與啟蒙。沿著這個方向,他逐次拷問生命的重大系列命題,例如永恆與瞬間、生與死、城市生活體驗與鄉村生活經驗。這個過程中,雷抒雁的詩歌進一步轉向對生活世界的個體體驗的關注,樸實貼切的語言表達,貢獻著他過人的生活智慧,為新詩開闢一條穩健的道路。

——重慶理工大學文學藝術研究所所長、《新詩》主編普冬

雷抒雁的大多數詩歌都是有質量、有重量的寫作,它們以藝術的方式切入了時代和人類的良知,構築了民族的一段當代歷史,已經隨時間的河流走向了永恆。雷抒雁的詩歌為詩壇提供了一種灼人的熱度,一種深邃而大氣的方向,一種“力”的美與震撼。詩人對大地和祖國的深情,真誠崇高的人格之魂,以及他豐贍的文學經驗與業績,都成了當代中國詩壇的精神象徵。

——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羅振亞

他懷揣著責任心和正義感,這在他的詩歌中體現得非常明顯。在中國當代詩人中,他的批判性和反思比任何人都強,曾經有一度詩壇比較活躍,但也略顯混亂,哪種詩歌才是正途很多人在討論。雷抒雁堅持,詩歌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生活,必須和社會時代緊緊聯繫在一起,他的詩歌中,透過生活感受,可以看出他淵博的積累和精闢的洞察。不誇張地說,他對中國詩壇的發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程步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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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奇志 國畫《春天裡》▲

王奇志,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湖南省書法家協會創作委員會委員,湖南省中國畫學會理事,齊白石紀念館副館長,三社美術館副館長,專業書畫家。1972年出生,湖南湘潭人,畢業於湖南師範大學美術學院。在全國各大專業報刊發表大量書畫篆刻作品,《中華書畫家》《書法報·書畫天地》《中國書法》《東方藝術》《藝術中國》《文藝生活》《中國書畫報》《中國詩歌》《藝術村》等媒體曾做過重點推介;書畫作品曾入選第十二屆全國美展、並獲湖南展區創作銀獎,第五屆全國書法篆刻展覽,2008藝術湖南·湖南省30年美術作品大展等重要展覽;獲首屆“齊白石獎”銀獎。個人及作品曾赴韓國、日本、厄瓜多爾、阿聯酋、臺灣等國家和地區進行藝術展覽和交流;曾在長沙、衡陽、深圳等地舉辦個人書畫藝術展。2017年3月,中央數字頻道收藏天下推出專題節目《藝苑人物:對話王奇志的夢裡葵園》。出版有《楚志·墨·王奇志》《王奇志的2008》《湖南省書協創作委員會委員作品集·王奇志》《王奇志壬辰新作》《範本傳真·王奇志寫意繪畫》《交叉小徑的花園》《中國畫名家精品集·王奇志花鳥畫集》等個人書畫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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