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於無雙
1
“捉姦”那天的事兒，王莉莉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
趙永順急性腸胃炎留院觀察，同事景瑟過來探望，正好到了飯點，王莉莉就說下樓買點吃的去。
沒走兩步想起來要去銀行取個錢，於是折返回病房拿銀行卡，一推門，正撞見趙永順的手搭在景瑟的屁股上。
那隻手，牽著她從25歲走到了32歲，現在搭在了另外一個屁股上。
王莉莉腦子裡轟的一聲一片空白，她徑直去床頭櫃拿了卡，倉皇出逃，倒像她是那個做錯事的人。
回來的時候，景瑟已經找藉口走了，留了一個1000塊的紅包。
趙永順什麼都沒解釋，自顧自地低頭看手機。
到了晚上，他終於說：“你也都看見了。我們要不離婚吧。”
他哪裡來的那麼大骨氣？還生著病，就要跟她喊離婚？
王莉莉氣得發抖，十指握拳，指甲插進手心裡，扣出一道道深痕。
更氣的是，她發現，哪怕是趙永順還在住院，哪怕是她眼睜睜地撞破了趙永順出軌，更怕離婚的那個人，還是她王莉莉。
2
這場離婚仗，王莉莉輸得一敗塗地。
房子是婚前趙永順父母給買的，跟王莉莉沒什麼關係。
家裡十萬出頭的車，折損一下也沒多少錢。
王莉莉沒有工作，兒子小暉只能跟著趙永順。
領了離婚證，王莉莉拿著20萬現金和一些私人物品，回了孃家。
趙永順的薄情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網，把王莉莉死死地按在地上，絲毫動彈不得。
“我天天在外面上班累死累活的，你也就做做家務帶帶孩子，結果家務也做不好，孩子也帶不好，我也不知道娶你回家是幹啥的。”
字字句句，像刀子一樣，把她劃得遍體鱗傷。
曾經，她是有多麼依賴他，才會放縱自己如此無能？
3
趙永順是個很大男子主義的人，他最初的關於婚姻的懷想，就是男人出去賺錢養家，老婆在家帶娃做家務，把生活打點好就行。
王莉莉生得小巧可愛，家境一般，學歷不高，也沒什麼技能特長。認識趙永順之前，她就在大超市裡做做零工，煮水餃賣麵包切水果，哪裡缺人她去哪，一個月兩三千塊錢，溫飽就好。
勤儉持家能做事不計較又閤眼緣，這樣的王莉莉，是趙永順當年的理想伴侶，結婚以後，王莉莉就辭職做起了全職主婦。趙永順自己經營著小公司，主要對接各大高校的宣推部門，負責做一些宣傳視頻和海報。設計和剪輯完全靠外包團隊，趙永順只負責拉任務和品質把關，輕輕鬆鬆賺中間的差價，一個月利潤兩三萬，兩個人的日子過得還算滋潤。
只是，時日久了，生活的頂棚出現裂紋，荊棘順著縫隙野蠻地生長起來，兩人打打鬧鬧又和好，才慢慢發現，一切並不是像當初構想的那麼簡單。
更大的矛盾在婚後一年，兒子小暉出生了。
當了母親的王莉莉一下子從一個擰瓶蓋都要向趙永順撒個嬌的少女，變成了能一手抱娃一手炒菜的悍婦，趙永順除了在線打理公司的事情，又找了個跑專車的兼職，增加收入補貼家用。
就算和全職的專車司機比，趙永順也算是拼命的。
他每天早上六點出門，晚上九點手工，有時候夜間突然忙了起來，到家就已經是凌晨了。
週而復始，全年無休，越到節假日，出車的補貼越高，趙永順越是早出晚歸。
趙永順自恃扛起了家裡的責任，對王莉莉的要求也愈發苛刻，不再是操持家務這麼簡單了。
“我這麼晚回來，連口熱飯都吃不上嗎？帶個孩子有什麼忙嗎”
“跟你說了多少次，拖鞋放門口，要鞋頭朝裡，我才好穿，怎麼別人家媳婦兒都能做到，就你老忘記？”
“我都不要你上班了，你把孩子帶帶好還不行嗎？幼兒園老師今天又給我打電話了！”
漸漸的，王莉莉也生出不少委屈來：養家餬口是辛苦，可是也不能成為他趙永順把整個家都甩給她的藉口啊!她早起做飯，送孩子上幼兒園，然後買菜，洗衣服，打掃衛生，接孩子，輔導孩子功課，送孩子上興趣班，在兒子上幼兒園以後，她還用空閒時間研究烘焙，做一些牛軋糖蛋黃酥淋面蛋糕什麼的放朋友圈裡賣，說到底，不也是想替趙永順分擔點嗎？
有時候受不住了，王莉莉也會衝趙永順發脾氣：“就你一個人上班辛苦？我做烘焙不也挺累的嗎？”
趙永順鼻子出氣，發出了很不屑的“嘁”的一聲：“你一個月掙幾個錢？再看看家裡那些蛋糕擺件麵粉巧克力什麼的，浪費多少？不掙錢我也不說你了，就當花錢給你買個愛好圖個樂，你玩個愛好也要說自己辛苦？你什麼時候見過我說自己打麻將贏錢贏得辛苦的？”
王莉莉被說得死的心都有——趙永順說的全是對的，朋友圈裡賣賣糕點勉強也就算個收支平衡，她興起了就愛屯蛋糕擺件，小氣球小玩偶什麼的，確實不少都放在家裡落灰。
她只能默默嚥下這口氣，繼續帶娃灑掃伺候趙永順這樣雞毛蒜皮的生活。
4
趙永順的公司業務越來越大，就新招了一個叫景瑟的創意總監，審美在線，文案過硬，溝通能力極強，外包團隊拖稿或者完成度不高的時候，景瑟親自上陣，也能把缺的窟窿補齊，給趙永順省了不少事兒。
有一天趕個急活兒，趙永順沒有出車，跟景瑟一起守在公司加班，電腦屏幕的光投在她光潤的臉上，她纖細的十指像各自有靈魂一樣，飛速得敲打著鍵盤，時不時地撩一下耳鬢的長髮，露出頎長的脖頸。
趙永順看得有些痴了。
一個念頭忽然冒出來，撼動了他幾十年來穩若磐石的大男子主義思想。
“要是有一個景瑟這樣的老婆就好了。”
恩，要是景瑟是他老婆就好了，漂亮利索智商高，得體大方帶得出去，工作上能和他齊頭並進，他也不至於那麼辛苦。
家裡的事兒，請個保姆都能做，何必浪費一個老婆的名額呢。
這念頭一冒出來，像飄在心裡的小木偶，再怎麼往下按，都阻止不了它冒頭。
那天，景瑟把視頻腳本的終版發給趙永順後，趙永順的對話框亮了起來。
“太晚了，打車不安全。我送回家吧一會。”
哪裡是什麼打車不安全，是趙永順打心眼裡，開始在乎景瑟的安全了。
那一夜，趙永順找了個藉口，沒回家。
往後的日子一發不可收拾。
趙永順本來就不顧家，有了景瑟以後，三天兩頭的要加一個通宵的班。王莉莉稍有微詞，他就大喊大叫發脾氣：“我這麼辛苦，還不都是為了你！”
王莉莉不敢多話，只是很多次，小暉先睡了，她亮著客廳的燈，眼睜睜地看著一桌飯菜慢慢涼了，臉也是冰涼的。
用手抹一下，滿臉的淚，醃得臉刺啦啦的疼。
5
離婚後的王莉莉回到孃家，對著一堆食材和烤爐發呆。
怎麼會這樣呢？她想，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變了。
她用的水杯上還印著兩個人的婚紗照，是哪年結婚紀念日，趙永順給定製的禮物，她嫌棄他又土又直男，他不服，還把杯子上的字指給她看：“伉‘莉’情深，相愛‘永’生”，多好的寓意！我想了好久呢！
王莉莉摩挲著杯子上的照片，提溜著嘴角苦笑了一下，把剩下的水仰頭一飲而盡，一個拋物線，把杯子丟進了垃圾桶。
雖然有些可惜，但是，終點也許又是起點呢？
6
王莉莉又在朋友圈裡賣起了小餅乾淋面蛋糕雪花酥蛋黃酥。
之前她要忙活著家務，這些糕點半賣半送地做，現在專心起來，生意倒算是有了些起色，有些朋友問她要製作教程，她也會認真錄視頻，分享給人家。
有天她失了手，把草莓形狀的饅頭蒸成了長黴點的西紅柿，自己看著都覺得好笑，就用手機剪了個小視頻發給朋友。
朋友發來一連串的“哈哈哈哈”，然後問她：“我可以拿去發抖音嗎？”
發抖音？對啊，還可以發抖音玩兒呢。
王莉莉開始把朋友圈裡的視頻教程往抖音上搬運，也嘗試著做一些簡單剪輯。
“你拍照很好看啊！技術也好。做的東西看起來就很好吃！”
抖音裡的點贊和評論應接不暇，有不少人順著信息來加王莉莉好友。
王莉莉第一次受到這樣的誇獎，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她是挺喜歡拍照的，每次跟趙永順出去吃飯，她都要拍幾十張照片。一開始趙永順由著她性子，拍好之前不動筷子，有時候還幫她擺擺盤什麼的，結婚以後，兩個人一起吃飯的機會少了，趙永順的脾氣也比以前差勁了。
“拍什麼拍啊，難得請你吃頓大餐，你看你，就知道拍。”
他特意要強調一下，是難得請你吃頓大餐。
王莉莉訕訕地縮回手放好手機，再不敢造次。
那時候，趙永順是王莉莉的整個世界，他說不好看的，她就覺得不好看，朋友們的誇獎不過是客氣客氣罷了。
現在，有成千上萬的陌生人跟她說，你很棒啊，很厲害，很喜歡看你做糕點。
王莉莉興趣大增，做烘焙之餘，開始專心學起了視頻剪輯，隨著視頻質量的提高，在抖音的人氣也水漲船高。
同步精進的，還有化妝和時尚穿搭，除了日常的生意，她還做網絡直播招攬人氣，再後來，王莉莉有了自己的微店，一些服飾美妝品牌也和她談資源置換的合作，生意走上了正軌，開啟了良性循環。
趙永順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聽說了一些。
7
趙永順離婚以後，和景瑟的地下情轉到了明面上。生活裡兩個人出雙入對，工作上的很多事，趙永順也倚仗著景瑟幫他對接。
那天，趙家父親大壽，趙永順問景瑟：我們一起去酒席吧？
他本來自顧自地想著，先把景瑟正式介紹給家裡人，其他正事也好提上議程。
誰知景瑟忽然慌了神：“你別鬧，我有男朋友的，在國外。”
晴空霹靂，電閃雷鳴。
“你…你說什麼…我都為你離婚了你…什麼有男朋友？”趙永順驚得舌頭直哆嗦，話都開始說不利索了。
“什麼為我離婚，你不是說你和你老婆的感情早就破裂了麼？你不是說沒有我這婚也得離麼？”
“……”
趙永順當時說的話，不過是為了逞一時英雄的鬼話，好讓景瑟少有些心理負擔，安心跟著他過日子，他哪裡知道，自己親口編的承諾，日後成了景瑟開罪自己的尚方寶劍。
趙永順悶悶不樂地陪父親過完生日，還在思忖著怎麼面對景瑟的時候，景瑟的辭呈已經遞交了上來。
內容自然是冠冕堂皇，男友歸期在即，自己工作太忙，想給自己多一些個人生活的時間，故而離職。趙永順知道這是訣別的意思，也沒多想，更沒多留，一抬手批准了，想了想自己這段時間也算佔了人便宜，於是又給景瑟加了筆獎金。
趙永順滿心自大，想到的都是對景瑟的虧欠，想不到的，是景瑟自己，噼裡啪啦打響的算盤。
8
景瑟的男朋友回來以後，兩個人火速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之前趙永順公司對接的客戶和外包團隊，一下子，都成了景瑟的潛在客戶和外包團隊。
趙永順的公司業務一下清減了不少，又少了景瑟這員大將，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夯到了他臉上。
公司搖搖欲墜，靠一些散碎的活計支撐著。
趙永順終日苦悶，無處訴說。
他婚內出軌，他拋妻棄子，他瞎了狗眼，他一事無成。說來說去，都是他一個人傻逼兮兮的，哪裡都站不上道理。
他想王莉莉，想她精巧的眉眼，想她做的熱飯熱菜，想那時候，無論多晚，他下班回家，她總會從床上彈起來，衝進廚房，噠噠噠地給他端來一盆洗腳水。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他想著想著，像個孩子一樣，抱著自己，哭了。
9
“莉莉，永順說，他最近公司週轉不暢快，得專心撲事業上一陣，我媽身體也不太行了，小暉的課業也重，永順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管一陣子，你看…”
趙永順的姐姐約王莉莉聊聊，兩個人在市中心的咖啡館碰面，王莉莉圍著圍巾戴著墨鏡，舉手投足顧盼生輝，她現在也算是半個網紅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家庭主婦了。
“沒問題啊，只要小暉願意，撫養權轉給我都行，他專心忙工作就好。”王莉莉還記得當年，她對撫養權毫無置喙的餘地，如今天翻地覆，她也有了十足的底氣。
“莉莉，你也知道永順那個人，他其實就是，好個面子，他這麼說，就是拿小暉做個臺階，說白了，我覺得他是想跟你複合了好好過日子的，你倆一起帶小暉，這樣對小暉也好，不是麼？”姐姐苦口婆心，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
“姐，可別鬧了。以前我倆在一起的時候，他就一天沒帶過小暉。現在我事業也算有了點起色，錢夠，生活也忙得過來，我一個人會把小暉照顧好的，過幾天，我去把小暉接過來。”王莉莉衝姐姐嫣然一笑，不動聲色地把復婚的請求擋了回去，低頭悶不做聲得喝起了咖啡。
兩人和和氣氣，又不歡而散。
10
王莉莉回到了家，拖鞋胡亂地散在門口，她別了一下腳踝，套進去，趿拉著進了屋。剛剛吃了點簡餐，現在還有點餓，她拿出手機，又叫了個外賣。
拖鞋順不順，飯菜熱不熱，真的是問題嗎？
不過是舉手之勞的小事而已。
是趙永順那時候看扁了她，覺得她遊手好閒靠他養著，做家務帶娃都不是大事，他總覺得自己付出得多，她也要拿出等額的伺候來。
現在呢？
現在看見他過得不好，她就安心了。
現在她一個人逍遙自在，再也不想回到那樣的日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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