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後的兩年期間，美國共有逾180家中小銀行遭遇破產重組風波。但美國銀行業普遍預期，此次疫情衝擊將令美國中小銀行破產數量超過240家。
來 源丨21世紀經濟報道（ID：jjbd21）
記 者丨陳植
編 輯丨周鵬峰
圖片來源 / 21世紀經濟報道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一位華爾街大型對沖基金經理向記者感慨說。
隨著新冠肺炎疫情擴散導致全球經濟衰退壓力驟增與金融市場劇烈動盪，匯豐與渣打等大型銀行先後決定取消原定派息計劃並暫停股票回購，他所在的對沖基金一下子損失數百萬美元銀行股利潤分紅收入。
對此他表示無可奈何，因為匯豐、渣打等叫停股票回購與派息，是受到英國金融監管部門的“壓力”。
Again Capital Management合夥人John Kilduff向記者直言，目前歐美大型銀行的資本金狀況遠遠好於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期間，他們之所以“聽從”政府要求留存更多資本金：
一方面是未雨綢繆——由於疫情擴散令經濟停擺與銀行業利潤大幅下滑，他們需要預留更多資本金以對沖壞賬增加所造成的資本金損耗壓力；
另一方面他們正藉著政府呼籲銀行擴張信貸救助實體經濟契機，要求歐美金融監管部門進一步放寬對銀行的監管限制，包括美國《多德-弗蘭克法案》對大型銀行參與對沖基金、金融衍生品的投資約束，從而讓自有資金參與更多範疇的抄底投資，博取更豐厚的回報。
與之同時，儘管歐洲、英國金融監管部門以此督促當地銀行儲備更多資本金用於信貸擴張救助實體經濟，但無論是歐洲英國，還是大西洋彼岸的美國，大型銀行的信貸擴張征途都顯得格外緩慢。
比如美國財政部出臺3940億美元薪酬保護計劃為符合條件的小企業信貸給予擔保支持，但美國大型銀行依然不願加大中小企業的信貸投放量。理由是他們認為信貸利潤率過低，且容易因沒有做好反欺詐反洗錢等監管要求被政府問責。
但深耕居民與小企業信貸業務的小銀行，疫情之下，又是另一番境遇。
取消派息決議是“雙簧”？
4月1日，匯豐控股、渣打集團均在港交所發佈公告稱，決定取消原定派息計劃並暫停回購股份，令金融市場尤為震驚。
“畢竟，很多機構投資者將匯豐、渣打銀行股票當成存摺，靠每年獲取高額利潤分紅獲取穩定的可觀回報。”上述華爾街大型對沖基金經理向記者分析說。如今匯豐、渣打突然決定取消派息，勢必導致這些機構投資者決定拋售股票“以示抗議”。
面對市場“抗議”，匯豐很快做出解釋，他們是接到英倫銀行透過審慎監管局發出的書面通知，要求匯豐取消派發2019年第四次股息，目前英國其他銀行集團亦接到類似要求。
多位歐洲銀行人士向記者透露，不只是英國銀行業，其實歐洲金融監管部門也要求轄區內銀行暫停派息。
早在3月27日，歐洲央行發函要求歐元區各銀行至少在2020年10月之前，暫停支付股息，以保持流動性幫助家庭和企業挺過新冠肺炎危機。與此同時，歐洲央行還要求歐元區各銀行不要再回購股票。四天後，英國審慎監管局也如法炮製——要求當地7家系統性重要存款機構取消任何未支付的2019年股息。
“歐洲與英國金融監管部門此舉並不令市場感到意外。”John Kilduff分析說。因為歐洲央行與英國金融監管部門一直希望銀行能向當地中小企業與居民提供更多信貸救助，而銀行要擴張信貸能力的一個前提，就是擁有足夠高的資本金，以滿足信貸規模擴張下的資本充足率要求。
上述華爾街大型對沖基金經理則向記者直言，儘管眾多投資機構對英國、歐洲央行“干預”銀行派息及股票回購舉措感到不滿，但他們只能被動接受事實——若大量企業因得不到信貸救助而破產倒閉，他們手裡的企業股票將變得一文不值，受到的投資損失可能反而更大。
甚至部分投資機構認為，銀行暫緩派息與股票回購，反倒能令銀行在疫情衝擊下經營更加穩健，避免股價持續大跌。
記者多方瞭解到，更多靠銀行股穩定分紅博取穩健固定收益回報的對沖基金“相信”歐洲英國金融監管部門與銀行可能在演“雙簧”，由金融監管部門出面叫停銀行派息與股票回購，投資機構只能選擇被動接受，成為最大的受害者，而金融監管部門與銀行反而成為“大贏家”，前者無需出資向銀行輸送資金，就能要求他們擴張信貸，而後者也藉機減輕了穩定股價的壓力。
受啟發的美國大銀行
值得注意的是，受匯豐、渣打相繼被叫停派息與股票回購的“啟發”，
美國大型銀行紛紛效仿。近日摩根大通CEO傑米·戴蒙（Jamie Dimon）明確表示，若美國經濟出現“極端不利”的衰退，摩根大通也可能考慮為了保存資本金而推遲股息發放。
此前，摩根大通、美國銀行、花旗集團、摩根士丹利、富國銀行、高盛、紐約梅隆銀行、道富銀行等8家美國大型銀行已決定在今年第二季度停止股票回購。
傑米·戴蒙表示，儘管摩根大通做好了應對準備，但新冠疫情危機的發展方式與美聯儲所進行的壓力測試“截然不同”。
“我們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但我們認為將會出現嚴重的經濟衰退，以及與2008年次貸危機類似的金融壓力。”他強調說，即便美國大型銀行業資本金實力遠好於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期間，也不可能對這種負面衝擊“免疫”。
畢竟，美國大型銀行業已經感受到疫情衝擊之下的信貸逾期壞賬風險激增壓力——面對眾多人員失業與企業停產停工，摩根大通只能向抵押貸款和汽車貸款提供90天寬限期、取消信用卡最低還款要求、還免除或退還信用違約互換（CDs）的提前取款費等費用。
標普全球評級公司近日表示，根據其設定的最壞情景分析，新冠肺炎疫情對美國經濟的負面衝擊，將徹底抹去美國銀行業今年所有利潤——即其跟蹤的65家美國大中型銀行今年將虧損約150億美元，一改去年盈利約1950億美元的驕人業績。
然而，當前美聯儲並沒有效仿歐洲與英國金融監管部門通過“行政指令”要求銀行取消派息與回購股票，而是僅僅採取放寬大型銀行補充槓桿率（即要求資產總額超過2500億美元的大型銀行機構在計算補充槓桿率時，可以將持有的美國國債和存款剔除）等“溫和”措施以提升他們的放貸能力。
“這意味著美國銀行業不得不自己說服股東們同意推遲派息與暫停回購股票。”Academy Securities宏觀策略主管Peter Tchir向記者分析說。其結果是美國銀行業在擴張信貸能力救助實體經濟方面似乎顯得束手束腳。
摩根大通的數據顯示，美國銀行業向美國大型企業提供的貸款總額在3月24日觸及創紀錄的2080億美元后，開始迅速回落——在3月24日後的一週內，美國企業只能動用約400億美元銀行授信額度。
“這背後，是美國大型銀行意識到信貸擴張與逾期壞賬壓力驟增正消耗大量資本金，導致他們更加無力派息或股票回購，由此引發股價大跌壓力驟增，令股東更加不滿。”Peter Tchir指出。3月美股劇烈動盪之下，美國銀行業等金融股跌幅遠遠高於科技、公共事業等板塊，令大型銀行管理層承受著巨大的提振股價壓力。
所幸的是，美國大型銀行暫停股票回購，正得到越來越多知名學者與監管部門支持。4月6日，美聯儲前主席耶倫表示，儘管當前美國銀行體系資本狀況比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期間良好，但她支持銀行暫停分紅和股票回購。
美聯儲公佈的3月貨幣政策會議紀要顯示，雖然美聯儲沒有采取行動阻止美國銀行業發放股息，但部分成員認為應勸阻銀行回購股票或派發股息。
目前，個別美國大型銀行似乎找到了新的折衷方案。高盛集團正在尋求籌集最高100億美元的基金替代信貸擴張，以幫助在疫情下急需資金援助的企業。在業內人士看來，此舉令高盛可以留存更多資本金用於派息與股票回購，安撫股東情緒。
圖/圖蟲
小銀行遭遇破產重組劫
相比大型銀行，疫情衝擊下，缺少挪騰空間的眾多中小銀行生存環境則日益艱辛，比如近期破產的美國第一洲銀行。
4月3日，在納斯達克上市的金融服務公司MVB Financial公告稱，旗下全資子公司MVB Bank（下稱MVB銀行）收購了西弗吉尼亞州一家銀行（名為The First State Bank of Barboursville，第一洲銀行）的存款和部分資產，後者已被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宣佈破產。
數據顯示，第一洲銀行存貸款業務經營逾百年。截至去年底，這家銀行總資產規模約為1.524億美元，總存款規模約1.395億美元，在美國屬於典型的小型銀行。
如今，這家小型銀行之所以倍受美國金融市場高度關注，是因為它是首家在疫情期間破產倒閉的小型銀行。
“不只是第一洲銀行，很多美國小型銀行已掙扎在破產重組邊緣。”John Kilduff指出。究其原因，疫情導致美國經濟大面積停擺與眾多民眾失業，由此衍生大量房貸、車貸、信用卡貸款等信貸業務紛紛遭遇逾期違約，令眾多小型銀行信貸資產質量迅速惡化與壞賬風險驟增，一旦他們自身資本金無力核銷鉅額壞賬壓力，就只能接受破產重組的結局。
值得注意的是，隨著3月美國失業人口一舉突破千萬大關，越來越多貸款逾期違約事件接踵而至——儘管美國政府規定抵押貸款還款推遲需從4月15日起開始，但美國抵押貸款銀行家協會（Mortgage Bankers Association）公佈的最新數據顯示，3月2日-16日期間，小微企業與民眾延期還款的申請量增加1270%，3月16日-3月30日期間又大幅增加1896%。
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發佈公告預計，由於眾多民眾與小微企業無力按時償還貸款，其管理的存款保險基金在接收第一洲銀行相關信貸資產時，因貸款逾期與壞賬額增加損失了約4680萬美元。
John Kilduff告訴記者，儘管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認為第一洲銀行遭遇破產的主要原因，是長期管理不善導致資本金不足（其資本狀況在2019年底大幅低於美國金融監管部門規定的最低標準），資本市場依然相信疫情擴散才是推倒這家百年銀行的最大罪魁禍首——面對疫情所衍生的次生災害，比如失業率飆升，貸款企業業務停擺沒有收入，大量企業居民貸款逾期並釀成壞賬等，資本金實力偏低的小型銀行根本無力抗衡。
“儘管美聯儲採取措施吸收一部分購車貸款、住房抵押類貸款，以幫助小型銀行分擔貸款壞賬風險，但此舉整體而言杯水車薪，因為隨著疫情擴散導致美國企業停產停工時間延長與民眾失業率持續飆升，美國小型銀行根本無力抵禦上述次生災害的輪番衝擊。“他強調說。鑑於此次疫情對美國經濟的負面衝擊遠高於2008年次貸危機，未來一兩年美國中小銀行破產數量可能也將遠高於12年前。
數據顯示，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後的兩年期間，美國共有逾180家中小銀行遭遇破產重組風波。但美國銀行業普遍預期，此次疫情衝擊將令美國中小銀行破產數量超過240家。
一位華爾街大型對沖基金經理也向記者指出，目前疫情對美國小型銀行的衝擊，不僅僅是信貸資產質量迅速惡化，還有存款大量流失。具體而言，由於疫情衝擊導致經濟停滯，大量企業與居民從小型銀行取走存款維繫生計，令資本金與存款規模本已相當薄弱的小型銀行更加“雪上加霜”，目前一些社區小型銀行因信貸逾期過多而無力滿足民眾存款提取需求，正向美國金融監管部門申請臨時流動性救急。
“這背後，是美國銀行業市場的兩極分化狀況日益突出。一面是摩根大通、美國銀行、富國銀行、花旗銀行等少數大型銀行掌握鉅額存款規模與雄厚資本金，一面是存款規模低於10億美元的社區銀行高達4600家，佔銀行業總數的87%，卻只有總存款規模的6.6%。”他透露。這種強者恆強，弱者逾弱的局面令美國小型銀行在疫情衝擊期間更顯弱不禁風，加之前些年互聯網金融發展，以及合規成本提升進一步限制小型銀行的業務發展空間，令他們缺乏足夠的利潤與資本金積累，以應對疫情等黑天鵝事件的衝擊。
記者瞭解到，美國相關部門似乎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
代表社區銀行的美國獨立社區銀行協會（ICBA）表示，美國政府應將3940億美元薪酬保護計劃裡的25%信貸擔保額度給予社區銀行，緩解廣大小型銀行信貸狀況惡化壓力。畢竟，當前美國約50%中小微企業貸款會由4600家中小型銀行發放，導致後者正承擔相當高的信貸逾期與壞賬增加風險。
此外，多家社區銀行還致函美國政府，希望將薪酬保障計劃的貸款利率設定在4%左右（高於美國財政部目前設定的1%貸款利率），從而令相關信貸業務做到盈虧平衡同時，幫助社區銀行留存一定信貸利潤應對潛在的壞賬驟增核銷壓力。
“不過，憑藉與美國政府的深厚關係，美國大型銀行最終將可能獲得薪酬保護計劃與大眾企業貸款計劃的絕大部分信貸擔保額。”這位大型對沖基金經理認為。而且，為了讓大型銀行打消放貸救助小型企業的諸多操作顧慮，近日美聯儲還打算建立由薪酬保障計劃（PPP）貸款資產支持的定期融資便利機制，即美聯儲直接購買銀行手裡的薪酬保障計劃內的信貸資產。
“如此美聯儲成為美國小型企業的最終救助者，同時也讓大型銀行在無需承擔任何信貸逾期壞賬風險的情況下，可以從美國小企業管理局（SBA）所支付的相關費用獲利。”他坦言。相比大型銀行可以在美聯儲等政府部門護航下穩健經營，眾多小型銀行又將成為新一輪經濟金融劇烈動盪風波下的“被兼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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