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適合感傷的時節
在一紙舊事裡
我寫詩，寫落花，寫流年
卻始終不敢寫你
——你在天堂還好嗎?
舊日時光，我喜歡坐在門前的臺階上，遠處傳來摩托車"突突突"的聲音，老遠我就能分辨出，是你回來了。一輛摩托，一身舊西裝，一雙老頭鞋，成了你的標杆。你總是掏出五塊錢，讓我去幫你買四元一包的牡丹煙，剩下的是給我的辛苦費。我歡天喜地去小店，總有人說"你爸可是村裡的幹部，怎麼還抽四塊錢的煙"。
01：父愛如山
我從小學習就不讓人操心，但父親還是在初三那年送我去補課。鎮上離家騎車要半個小時，每週六晚飯後，父親都會騎著自行車送我去。兩個小時的課程，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下課時父親早已等在那裡。圍巾層層包裹著他的腦袋，只露出眼睛和鼻子。他雙手插在袖管裡，因為冷，不停地踱步。雪花漫天飛舞，落在他的頭上，肩上……那一幕，像電影畫面一樣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裡，三十年了，不曾忘記。
"爸，這麼冷的天，你沒找個地方躲一下嗎？"
"我，我躲了，我剛才看電影去了……"
我知道父親是怕我難受，抽四塊錢的煙，他怎麼可能捨得去看電影。
我坐在後座上，泣不成聲，哭了一路 ，父親的背，那樣寬厚堅實，像一棵大樹，為我擋風遮雨。
02：“愚孝”的你
爺爺去世後，年僅六十的奶奶就帶著痴呆的小叔叔，開始在三個兒子家輪流吃住了。那年就在我家。五個人，五張嘴，而小叔叔正當壯年飯量更是驚人。為了家裡的生活能好一點，父親承包了幾畝稻田，開始了起早貪黑的忙碌生活。一到秋收，成片的稻子來不及收割，父親只得僱人幫忙。
勞累了一天，本該安靜的夜晚卻隱約傳來父母的吵架聲，我好奇地倚在房門口聽，原來幫著割了一天稻子的奶奶在問父親討要工錢。母親氣憤地數落著奶奶和小叔叔吃住在我家，就幹了一天的活還來討工錢，太不像話了，而父親始終悶聲不發，任憑母親又哭又鬧，最後他塞了幾張鈔票才把奶奶給打發走。那一次，母親的哭聲持續到半夜。我憤恨父親的愚孝，以往種種都是因為奶奶才吵架，而母親總是受委屈的那個，我心疼母親。
長大後，我漸漸理解了父親的無奈，親情有時候沒道理可講，為了家宅安寧，他只能這麼做。
03：“你是我姐姐啊”
寡居多年的姑姑是父親最心疼的人。
父親好酒，一喝卻極易出汗，每次在飯桌上，弟兄幾個一喝酒一聊起姑姑，父親總是一頭的汗，一臉的淚。
姑父去世那年，家中原本承包的蝦塘因為天災，顆粒無收。姑姑家從此翻了天，她一邊默默地還債，一邊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她開始一天打幾份工，為了多賺點加班費，常常幾個月不休息，指甲蓋因為常年剝蝦，早已指肉脫離，慘不忍睹。
有一年姑姑的頸部要做手術，她哭著給父親打電話。父親二話沒說，第二天一大早就把錢送上門，叮囑姑姑好好看病，債不急著還，有事要記得第一個通知他。
表姐出嫁後，老實木訥的表哥成了老大難，打小沒有父親，總是受人欺負，村裡的姑娘根本看不上他。父親來回張羅著給表哥介紹對象，一個不成換一個，遠的近的，生的疏的，託這個幫忙，託那個留意。相親的地方在我家，相親的費用他補貼，如今的姑姑兒孫滿堂，常常感念父親的好。
04：生命無常
父親在村委幹了一輩子，古道熱腸。小時候的夜晚常常是這樣的場景：我們在門前支起桌子吃晚飯，來我家的人越來越多，有來聊天的，有來找父親解決問題的，有來感謝他好心相助的，烏泱泱坐了一院子，好不熱鬧。
有一年，從外地來了一家四口，在我們村的一個倉庫裡安頓下來後，找到了父親，希望能承包幾塊地養家餬口。夫婦倆有兩個兒子，一個五歲，一個七歲，住在四處漏風的倉庫裡，衣衫襤褸，家徒四壁。父親常讓母親把家裡的舊衣服送幾件過去，讓他們改改給孩子們穿。母親還總把家裡的蔬菜，米麵，零食一同帶去。走動得多了，父親經常留他在家裡吃飯，那時我才知道他姓吳，每次父親叮囑他什麼，他只會說"我懂，我懂"。於是，"我懂"成了吳叔的綽號。
平靜的日子，在吳叔家的兩個兒子失蹤的那一天戛然而止。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兩個孩子吃過早飯就去了舅舅家，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吳叔一家瘋了一樣地尋找，父親用村裡的廣播一遍又一遍地播尋人啟事，甚至自掏腰包，跑到鎮上去喊廣播，去登報。我也利用休息時間幫著寫尋人啟事。大街小巷，電線杆子，到處貼滿了啟示卻依然不見兩個孩子的身影。
週末回來，我第一時間問起兩個孩子的情況
"爸，兩個孩子找到了嗎？"
"找到了！"
"真的？在哪兒？"我驚喜地問道
"在河裡……"說完，父親深深嘆了一口氣，再也沒說一句話。
原來，在事發後的第六天，有人在河裡撈豬草的時候發現了他們。大雪紛飛的臘月，在冰冷的河水裡浸泡了六天的孩子，早已面目全非，不忍直視，吳叔一家悲痛萬分，那是他們家的命根子啊，兩個男孩在他們老家是何等榮耀，何等金貴。父親幫襯著辦理了後事，他們就搬離了我們村，再也沒有回來過。
05：帶你回家
夜已深了
想起父親的點點滴滴，又一次淚溼枕邊。
不敢去想那一天，是如何接到父親遭遇車禍的電話。
顫抖著手一次次撥著父親的電話，卻只傳來嘟嘟的盲音。
在ICU的病房外，守了一夜，
除顫儀一次次加壓，
父親卻也沒能醒來。
帶你回家！
我哭著打電話給村裡的書記
讓他安排一輛車來接父親回家
換來的只是一句冷漠的"沒車"
"他是因公殉職啊！！！"
那一聲長嘯，那一種心痛
在心底深深結了痂
整整十四年了
你一生的委屈
塵埃早已落地
當悲傷來臨時
是我，在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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