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對於獨立電影的定義,網絡上是這樣說的: 一批電影人擺脫“八大電影公司”的控制,自籌資金,甚至自己編寫劇本,自己擔任導演,拍出了許多與商業電影截然不同的思想性強的電影,被人們稱為“獨立電影”。

但是我們今天看的許多“獨立電影”,已經在慢慢地實現和商業價值的統一,比如賈樟柯、王小帥、畢贛等等導演,這自然是讓人喜聞樂見的事,因為在這之前仍有很多獨立電影和獨立紀錄片只能活在“地下”。

在資深影評人王小魯所作的《電影意志》中,他將90年代中後期開始的DV運動和獨立影像潮流稱為是獨立電影發展中的“由靜觀到介入”的部分。在這一階段,電影人不再是在畫布之外,而是進入影像中,和影像中的主角共同經歷,來展現出某種生活狀態。

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從80年代以來,就有大量的年輕人開始追求“獨立之精神”,王小魯也稱之為“獨立之德”。在這些追求“獨立之德”的導演身上,鏡頭不僅僅是表達自我的工具,更是連接兩個不同生活場景下人的窗戶,當然,也是他們為社會發聲的武器。

1. 獨立之德——留住殉難的記憶

在社會學家費孝通的《鄉土中國》中,他提到過,每一民族、每一種人所體現的性格,都和他生長的環境無法分開,這環境就包括歷史、生態和經濟。中國獨立紀錄片第一人吳文光認為,DV的出現對於來說是一次拯救,事實上,DV對於整個中國紀錄片來說都是一次拯救。

紀錄片製作人胡杰坦言:

一些東西不拍就消失了,雖然畫面粗糙,至少可以為歷史留點材料。

他在1995年拍攝的《遠山》,後來被鳳凰衛視作為歷史資料進行播出。《遠山》講述了祁連山脈礦工一天時間裡的勞作和生活的故事。在2018年,為了保護祁連山,形成自然保護區,甘肅省也出臺了清退現有礦業權的方案。現在的祁連山,別說看礦工的生活,就連礦地都已經看不見了。我們想要了解二十多年前的祁連山,只能通過僅存的影像資料。

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時代在不停地進步,在進步的過程中,它也會帶走很多東西,比如嘈雜、混亂、喧鬧,取而代之的是秩序、安靜和整齊,但是這其中又有時代的印記,帶著別樣美學。

在周浩的《厚街》中,拍攝的是十幾年前的東莞厚街,呈現的是經濟起飛時珠三角的一角:工廠、工人、賺錢、生活、生孩子······沒有一段歷史會是多餘的,即使是再不起眼的歷史,也是造就我們今天的生活的必然條件。

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除了在時間上的記憶之外,獨立紀錄片和電影也為我們打破了空間的壁壘,萬瑪才旦就是代表人物之一。對於西藏這片廣袤而又陌生的土地,一兩次簡單的旅行根本無法抓住藏地文化的內涵,認識藏文化的一個窗口是手機鏡頭,另一個則是紀錄片屏幕。

萬瑪才旦2016年的影片《塔洛》講述的就是一個孤獨的牧羊人進城辦二代身份證的故事。牧羊,對於我們來說或許已經是很遙遠的記憶,而辦身份證卻很近的事,有時候藏語電影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種時間錯亂的感覺,跨越半個世紀的距離,或許就是從草原到縣城的距離。

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圓桌派》中有一期節目裡,梁文道說到他讀書時全中國旅遊,有時候到了某個山區或是村莊,彷彿是穿越的感覺:村莊依舊保持著上個世紀中的模樣,甚至人們的習慣、生活依舊沒有受到都市的影響。聽起來有點像是桃花源,“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每個人心中的“桃花源”或許就在陸地上的某個角落,等著獨立電影的導演製片去記錄下他們。

2. 獨立之德——透視人之常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所謂的“戀愛”的含義變得狹隘,似乎特指年輕的富家帥氣少爺/美麗公主的戀愛,普通人的愛情似乎不值一提。如果看過樑贊諾夫“愛情三部曲”的話,會發現這三部(《命運的捉弄》、《辦公室的故事》、《兩個人的車站》)都是中年人的愛情。

中年人之間謹慎的交往、更加現實的思考、用固有經驗解決問題的方式······都為這種社會愛情的萌芽提供了無數種發展方向,當然,他們的愛情也同樣充滿趣味、激情和讓人羨慕的甜蜜。

真正的戀愛可以輻射到各類人群,無關乎年齡、身份、社會地位,以及性別。同樣是在周浩的《厚街》中,他所記錄的是南下打工的男女之間深沉的愛,甚至深沉到讓人無法承受。他也記錄了在厚街的中年男女的戀愛,或者也可以稱為是“搭夥過日子”。

還有擠在十幾平米的出租屋裡生產的孕婦,家人都在祈禱著母子平安,生完之後,丈夫安慰完滿頭大汗的妻子後,拿著隔壁水果攤上借來磅秤,給新生兒稱了體重,又給三四歲的大女兒稱了體重,這個畫面既有趣又溫馨。

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厚街》截圖

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厚街》截圖

只要是有人的角落就會有情感,這種情感是“人之常情”,並沒有“值不值得”記錄之說。這一點上天是公平的,沒有因為貧窮、卑賤而剝奪一個人愛與被愛的權利,同樣,獨立電影和紀錄片的製片在這一點上也是公平的。

在徐童拍攝的《麥收》中,講述的是發生在髮廊女孩苗苗的故事。她在北京打工,為河北的父親賺看病的錢,她有一個開塔吊車的男朋友,有一群晚上一起喝酒吃宵夜的朋友,也有幾個平時聊八卦的姐妹,製片人徐童雖然從未在鏡頭前露過臉,但是在鏡頭後的他也常與鏡頭前的男男女女對話。

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麥收》截圖

雖然苗苗的工作在外人看來並不體面,但是製片人卻通過鏡頭告訴我們,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在幾句話就會大笑,跟男朋友打電話也會聊很多有的沒的,給父母錢的時候也會變得很大方“我自己夠,你們拿著就是了”······

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麥收》截圖

這種司空見慣的愛情、友情和親情在現實中已經讓人覺得疲乏了,人們似乎更喜歡追求“忘年戀”、“禁忌戀”這些刺激眼球的故事,但是別忘了,那些平庸的親情友情愛情也正是我們自己的故事,因為這些都是人之常情。

3. 獨立之德——為底層生命吶喊

在2000年前後的許多獨立電影或者紀錄片中,尤其偏愛記錄底層人民的生活,在《厚街》中,製片人周浩有一段話講得非常好:

不覺得他們(厚街的打工者們)苦,也不覺得他們不苦,他們也不需要我們去憐憫他們,你在憐憫別人的時候,別的階級也在憐憫你。這只是他們對生活的一種選擇而已。

有意思的是,有時候我們甚至連自己的生活都顧不過來,卻還總是跑到高處去憐憫別人。這種心理劃分的“高”與“低”其實是我們強加給別人的。幸福不幸福,滿足不滿足,只有自己才知道,“不可為外人道也”。

獨立電影和紀錄片的製片人一方面向我們呈現生活在不同地區、不同時代、不同背景下的人的生活的時候,另一方面,他們也在履行著自己的“社會責任”。同時代的影片讓我們瞭解遊離在邊緣的族群,他們的生活在保障之外,同為社會一員,我們有什麼能夠為他們做的?對於需要幫助的群體,我們又有什麼力所能及的事情?

徐童在2009年拍攝的紀錄片《算命》,講述的是在北京以算命為生的殘疾夫妻厲百程和石珍珠,本來也勉強可以餬口,但是隨著時間這門行當慢慢無人問津,無奈只能回到河北老家。

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算命》截圖

在《電影意志》中,關於《算命》這一部紀錄片,王小魯寫道:

本片有很多特寫鏡頭,比如洗手後汙穢的水、石珍珠吃藥時卻把藥水嘔吐出來再喝掉;對於留著口涎的瞎子的嘴角,導演也毫不遲疑地把鏡頭推上去,這肯定造成了對觀眾的冒犯。我卻覺得這可能產生另一種效果,他剝奪了一些生理和文化兩方面都是強勢者的觀看快感,讓他們對一個殘弱世界進行深度的體驗,與他們逼近地共處。這是一種體驗式的人類學。他在訓練健康體面的人對那個殘弱世界的忍受力,培養一種深刻的平等意識。

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算命》截圖

獨立之德:DV開啟的社會影像記憶

《算命》截圖

這種“平等意識”也正是我們現在所缺少的,對於殘疾人,多數人仍然報以“憐憫”、“嫌棄”的情感以及“異樣的眼光”,但是他們或許希望得到的是其他人的“漠視”,殘疾人並不是怪物,如果基本生活得以保障,相信他們並不希望得到人們太多的關注。

除此以外,其他一些獨立電影或是紀錄片中關於逼仄的樓房、狹窄的過道等的場景,也在通過鏡頭將壓抑傳給我們,生活在這裡的人,他們的心理健康是否能夠得到關注?他們的防火防盜安全能否得到保障?他們子女的教育狀況如何?

在看這些獨立紀錄片的時候,我們會哭會笑,這種“有人在真真切切地經歷這些事情”的感覺,會讓人有更深的代入感,但是不是哭完笑完就結束了,我想,這只是製片人們在把他腦中的思考通過畫面傳遞給我們,他真正希望我們做的,是和他一起思考,關注片中的群體,也專注自己的生活,好好地關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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