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中國工程院院士、泌外專家張心湜
醫生這職業不僅是科學更是藝術
□楚天都市報記者 陳凌燕 通訊員高翔 李晗
●對話人物
張心湜，1942年6月26日生於湖南，在臺灣長大，泌尿外科專家，2001年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是臺灣地區的首位中國工程院院士）。曾任臺北榮民總醫院外科部主任，臺灣陽明大學醫學院院長、校長，臺灣振興醫院院長，臺灣泌尿科醫學會理事長，國際外科學會副主席及臺灣總會主席。現任臺灣陽明大學終身榮譽教授、臺北榮民總醫院醫療顧問。
●對話背景
12月6日，武漢大學中南醫院承辦的中國研究型醫院學會泌尿外科學專業委員會ERAS高峰論壇在漢舉行，張心湜院士與會，並就醫患關係等熱點問題做了報告和交流。在活動間隙，他接受了本報的專訪。
●重視患者的需求，就是醫學倫理
問：您是一位非常著名的泌外科專家，您寫了一本《醫者之心》，裡面說技術的不多，主要講的是醫學人文方面的事，為什麼？
張心湜：醫學不僅僅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醫生這個職業的關鍵是和人打交道。
問：因為醫患矛盾，有的醫生覺得挺委屈。
張心湜：醫患矛盾在哪裡都有。醫患雙方應該是平等與互相尊重的關係。我們總說求醫、求治，一個求字就讓患者的位置低了半截。再比如，我們說醫患矛盾的癥結在於知識不對等，醫生懂，患者不懂。可是醫生如果不能體諒患者的不懂，就是知識的傲慢。
醫生要重視患者的需求，所謂醫學倫理即是如此。
●大多數醫患矛盾，往往源於小事
問：如何創造良好的醫患關係？
張心湜：大多數醫患矛盾都是一個個小矛盾積累出來的。試想，一個人病著，本身就很難受，他來到醫院這個相對陌生的環境裡，從他走進醫院起就開始受氣，掛號、排隊甚至等電梯，每個環節都受氣，等他面對醫生時可能已經積累了一肚子不愉快。如果就診時再受點氣，對他來說整個看病的體驗簡直糟透了。
所以改善醫患關係，不只醫生要努力，還包括醫院裡的護理人員、物業、保安……甚至包括醫院的設計、設施，整間醫院方方面面都有關係的。
問：醫生怎樣才能兼顧治病救人和保持良好的醫患關係？
張心湜：治病救人和改善醫患關係並不矛盾。醫生們需要做的是提高溝通能力和溝通技巧。
我在臺灣剛開始推行溝通技能的時候，醫生們也有牴觸。我告訴他們，如果你不能處理好溝通的問題，很可能你就是前面所有環節的不愉快積累下來的最終承受者。
而且，溝通並非很複雜，有時候只是換一種表達方式，結果就完全不同。
●醫學院只教技術，缺少溝通訓練
問：說到溝通，一些醫生會說，我不擅長這個呀！
張心湜：這不能怪醫生。我們的醫生從醫學院畢業就進入醫院工作，一下子從單純的校園環境切換到直面患者，這無疑是極具難度的。醫生溝通能力不足不是醫生的問題，而是我們的培養體系只重視醫學技術，沒有溝通能力訓練。
在一些國家，溝通訓練是醫學院的必修課。一個醫學生在校期間就要學會“如何告訴患者壞消息”，醫生在日常工作中需要面對的很多問題，往往與醫療技術無關，而與溝通技能有關。
問：醫生的溝通能力怎麼衡量呢？畢竟，連您也說自己“長於開刀，短於言談”呢。
張心湜：溝通訓練不僅是語言，更是一種人文訓練。
比如今天在交流環節裡，有位武大醫學院的老師講到他的經歷。他帶學生送醫下鄉，其中有一個不愛說話的年輕醫生。一個村民要去做手術很害怕，這位年輕醫生就一直握著患者的手，雖然仍然話很少，但是緊緊握住他的手，讓他的恐懼感減輕了，這就是一種體貼的溝通。
所以語言只是溝通的一種。醫生能體察到患者的需要、解決他們的需要，這個很重要。很多醫生對職業的理解就是治病，他們認為判斷出對方患了什麼病，就急著開處方，喊下一個。是的，醫生很忙，但是對患者來說，這讓他們覺得被敷衍。
●放不下驕傲的人，成不了好醫生
問：可是醫生也是人，也會疲倦、會委屈。他們的職業體驗會不會也很糟？
張心湜：醫生也是人，也會生氣，但醫生要有管理情緒的能力。醫學人文就是解決這些問題的。
我主張溝通訓練課要由一線臨床醫生來講，只有臨床醫生才能把真實的醫療環境、遇到的各種情況告訴學生，讓學生明白成為醫生之後要面對什麼，並做好準備。我甚至覺得開這些課程比專業課更迫切。
問：您有個建議提到醫生要學會說“對不起”。
張心湜：是的，醫生必須放下自己的驕傲。太驕傲的人，很難成為好醫生。因為醫生只是個普通人，會有處理不好、技術能力達不到的時候。醫生沒必要去營造無所不能的形象，這樣會讓患者誤會，產生不切實際的預期值。
問：醫患關係事關醫患雙方，患者需要注意哪些事？
張心湜：患者可以誇誇醫生，醫生也需要鼓勵。醫學雖然是一門嚴謹的科學，但也講究直覺和靈感。醫患關係融洽的時候，醫生的直覺更準、靈感更多。如果你給他很大壓力，他的思維就受束縛，產生不了靈感，判斷力也會表現平平。所以患者要讓醫生有被信任感，這對自己的治療才是最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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