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批评 云端之上——网络展览辩证 吴克军

文艺批评 云端之上——网络展览辩证 吴克军

吴克军,美术学博士、美术批评家,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学术委员,西安美术学院史论系副主任

春暖花开之时本是展览的黄金季节,今年情况特殊,许多计划内的展览搁浅了,对于爱好艺术的人们来说,没有展览,有点几天不见便已然怀念的况味。艺术展览由线下空间转到线上云端,有无奈的被动一面,也表现为选择的主动意志和可能的解决方案,取舍之间,在理念上应该被视为一种全面升级。

网络展览成为近期焦点话题

虽然线上展览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在不同的条件下,网络展览所展示出来的意义大有不同。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它作为一种有益的补充主要发挥着宣传的作用。在疫情期间,则成为不这样还能怎样的“华山一条路”。

在此前两三个月及其更早,没有人会把网络展览作为焦点话题进行探讨,在线下的实体展出现的一系列问题尚未解决的前提下,它还不曾有资格有机会成为学术的关注热点。相对于实体展览,在一般性的作业层面上,网络展览的成色显然多有不足,缩短了工作时长,省略了工作环节,削减了工作程序,剥夺了诸项目方向专业人士的参与机会,缺乏创意、意见与智慧的整合,很多需要反复研讨商议的步骤失去了必要性,图文的编辑替代了展厅的展陈,过去对展览质量的评判标准也失去了效用,以至于近期的网络展览风评不佳。在更高层面,网络展览似乎也很难与它的后缀相匹配。人们对实体展览的感觉是根深蒂固的,这不仅仅关乎场面和形式,习惯的力量无与伦比。

虚拟展与实体展的主要区别是物理空间的差异

1768年歌德在首次参观德累斯顿画廊后记下了他的印象:“我的赞叹超越了我的期待。画廊雄伟壮丽又井井有条,闪亮的金色画框,精心打蜡过的木质地板,发人深思的寂静,统摄并创造出一种神圣的、无与伦比的景象。那种感受仿佛步入天国……就像在圣殿中一般,以神圣的目的献予艺术。”

19世纪一位英国的政治家曾经提出这样的问题:“你难道不认为,在一座富丽堂皇的美术馆中……建筑相连环绕的部分都应该……对艺术品的来源、地位和其他相关因素……做出一种指向,在(观者)进入这座建筑之前,就提示着他进行有趣的预想,并引导他们更好地欣赏即将看到的艺术品吗?”

还有一位参观者说过:“与博物馆中孤独、安静、会说话的目光和永不褪色的形式相比,巨大的现代商业世界……显得愚钝而贫乏。这里才是思想真正的居所,真理和美的思考是我们最理想的创造,是我们灵魂的渴望,也是我们永远不会为之感到疲劳的追求。”

虚拟展与实体展存在着各种不同,物理空间当然是最主要的差异之所在。客观的现状明确地告知着线上展览尚未能实现对线下展览的“再现”,除了展示秩序由空间横向复式转变为页面纵向线性以外,连拙劣的模仿也未能达到,仅仅只是简单的文字说明和图片粘贴,它不具备对真实的“真实占有”能力。

艺术品实物与艺术品照片的差距不限于屏幕之隔,不同生产手段和目的下的产物生成的不同内在意义使得它们像是来自两个世界。一旦我们从严肃展览的角度进行客观性判断,图片的艺术指代性劣势就一览无余了,二者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和不同的阐释向度。从来没有网络展览的标准模板,图片+文字构成的展览因其要素的不完整性使得它与我们想要的展览相距迢迢,与其说是展览毋宁说更像是动态版的“画册”,或者配了点图的软文抑或文字的图说。

实体展厅展品展陈的重要原则在于四点:一是最大限度地使眼睛舒服。约翰伯格说:“注视是一种选择行为。”他又说,“我们只看见我们注视的东西”,舒服是注视的前提条件;二是对艺术品展示效果的提升;三是对艺术品之间关系的理性协调;四是对艺术品意义的静态阐释。而网络上图片的排列是不存在合理的科学间距的,当然对于其他几点,它的说服力也是多所亏欠,乏善可陈。

实体展最大的意义在于艺术家、策展人、观众、研究者、媒体、展厅氛围、展品及展品灵魂的共同在场,体现着共同智慧,提炼艺术内质,它借助细节显示自身。在实体展厅的有限空间中,每一件东西——有时是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艺术,包括灭火器、恒温器与湿度计。墙面颜色、天花板高度、照明、地面舒适度以及其他细节,为审美内行而将艺术作品区隔出来,以避免艺术作品可能含有不相关的其他意义。展厅环境及共在其中的人不仅为展品提纯,还为围绕着展品的人提升精神高度。博物馆(作为实体展示空间)的出现给予了美学仪式自己的仪式场所,美术馆、画廊也同样如此。走上展厅的台阶,像是远离了日常世界,它像图腾一样指引着我们走向精神光耀的地方。

正如吉尔曼曾经说过的那样:“艺术作品一旦被放入博物馆,便只为一个目的而存在:作为美的事物被观看。一间艺术博物馆的首要责任就是要将艺术作品仅仅表现为审美观照的对象。审美观照是一种深刻转化的经验,一种在观者与艺术家之间想象上的认同行为……它的最终结果是一种强烈而快乐的情感,一种压制性的、绝对严肃的愉悦,这种愉悦有着深刻的精神性的揭示。”

仪式感是一个令人向往也令人绝望的词,我们的庸常总是让我们对仪式感充满了一种很奇特的感情,这是当下的网上展览所无法比拟的,这不是“必也正名乎”的名分确认,也不是展览体制中依据权力关系以大压小的狂妄或谵妄,但不得不承认,图片狂欢与图片高压把展览弄得有些拼凑或者“临时”,虽然它可以在虚拟空间永久地存在下去,这种永久会无限强化“图片存在”,可能对艺术品甚至艺术本身造成疏离、厌倦和轻视。

网络展览尝试通过新路径抵达艺术内部

尽管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作为一种相对较为新颖的展览方式,公道而言,也具有很多实体空间展所不具备的优势,它的问题只在于如何让自己更像一个人们想要的具有“形态真实”或者超越性的展览。理论上,借助于复杂的先进的网络技术可以实现很多设想,可以解决很多线下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的问题,以此为出发点,逐步形成经验,以便对网络展览展开学术梳理与研究,网络展览的价值需要得到理性认知。以博物馆、美术馆为代表的实体空间的存在对现代社会的构成和维护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它们已在现代社会成为某种象征、某种指向、某种文化符码、某种意识形态,它在敞开自己的同时宣告了对“非我”的封闭和遮蔽。

网络展览有可能推翻博物馆、美术馆、画廊的话语霸权,以便尝试通过新的路径抵达艺术内部,开发新的模式、塑造多元化的精神情感属性,成为艺术发展功能性的重要一极,并形成自己的规范。网络展览另一极其重要的一点是可以实现实体展一直未能实现的民主和平等,现实世界存在着区隔与层级,虚拟世界则类似于“乌托邦”和“理想国”。这种民主性还体现在线下可能不太容易能听到看到的真实评价与反馈,打破“为死者讳、为尊者讳、为长者讳”的史家恶习,众声喧哗中隐藏着真知灼见,在现实世界中被惯坏的艺术家们可能有更多了解自己和提高自己的机会。

网络空间无限的可调节特性为技巧的施为提供了广阔天地,毕竟实体空间的限制性很难逾越,面积、展线、高度、亮度、线路、组合、展厅陈设、展务行政、距离、交通,且不说还有资金压力,画册、展品保险、运输、配框装框、文本的和媒体的宣传、导览、研讨会等等,网络中只需借助所谓的理念+技术就可实现线下的意图,在技术不作为限制因素的前提下,理念就是决定性因素,与实体展的唯一区分。网络展览提供了实体展永远无法相提并论的观看便利性,在虚拟世界没有任何时空阻隔,可以实现不限时且随时随地反复观看,海量信息并不会影响“注视”,付出的观展成本又十分低廉。

网络制造了更多的“观众”,对其进行自动分类,而且稳妥地保护着观众的秘密。更多的互动吸引更多的观众参与,观众的角色转化导致新型的传播沟通方式的确立,观众与展品保持的分离状态促使观众保持自主地位而非附庸。网络展览井喷式的出现可能是大概率事件,这对观众意味着更多的福利,无论如何,抛开理想状态不谈,网络展览相对容易得多,它的产量和基本信息量可以得到保障,也能慷慨地为观者创造更多的愉悦感和满足感。所有的辩证都是为了一个结果——把事情做得更好。

实体展与虚拟展的孰高孰低不应该作为讨论的重点,更重要的问题摆在面前,必须现在就提上议事日程开始思考,当线下实体博物馆、美术馆、画廊的展览恢复,在云端之上的网络展是回到伴行者的身份还是由此能够分门别户,占得三分春色呢?

依我看,既然来了就不必走了,让“展览”超越展览,云端之上,网络展览的可能性就像它的空间一样广阔。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