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在一個針炙按摩館當針炙助理，主要工作是給人做艾炙。
炙法還有其他隔藥灸、柳條炙、燈芯炙、桑枝炙等方法，但常用的以艾草為主，間或製作艾條、艾柱時配以其他藥材，因此，我們都習慣稱為艾炙。
針灸是我國醫學上的瑰寶，我媽自從大病一場被一位中醫治好後，對《黃帝內經》頗費一番功夫去研究，對各路經脈如數家珍，故而一直致力於讓我學習中醫。
但我天性散漫，畢業後沒按她老人家的意願和安排去醫院做一個安穩的中醫，而是考了針灸助理資格證後就自己找了份工作。
來館裡把所有項目都體驗個遍，如領導視察般前前後後都看過之後，堅決反對的老媽才鬆了口。
後來無意中我才知道，老媽反對的原因在按摩兩個字，在她的思維認知中，那兩個字的風評不太好。以前的按摩女經常有另一個名詞，失足女。
經過一段時間練手之後，我開始正式上崗。
每個人對於自己的第一次，印象都比較深，從小學作文題的各種“第一次……”就初見端倪。
端端是我做針炙助理的第一位客人。
很巧，那天也是端端第一次來我們針炙按摩館，在針炙師進行望、問、切時我就在旁邊。
她的脖子時痛時麻，嚴重時會失去知覺，而手臂在針炙師試圖用來畫圈時，發出“嘠、嘠、嘠”的聲響。
端端說，“這聲音，讓我嚴重懷疑自己是變形金鋼，只不過現在生了鏽。”
原諒我沒憋住，“撲哧”笑出了聲，她瞟了我一眼，笑得比我燦爛。
秋香與唐寅三笑定姻緣的故事真假不知，但端端和我一笑之後，在我給她第一次艾炙期間就聊得其樂融融，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我們的友誼從這一笑開始，在一次共同歷險後發酵。
02
之後端端每次來，都點名讓我給她做艾炙。
有一次她在我臨下班時來的，完了後我們倆去逛街，她帶我去據說最好吃的羊肉火鍋店吃晚餐。
七拐八繞的差點沒把我這個路痴繞暈，終於在世界的盡頭——一個沒路了的小巷子裡找到那家火鍋店。
到達時我已經餓得兩眼發綠了，那一餐說是晚餐嫌晚，說是夜宵又略嫌早，逛街逛得嗨時怎麼就沒察覺，一聞到香氣，立刻口水橫流。
就這麼個偏僻巷子裡，因這一家羊肉火鍋老店生意火爆，其他餐飲店跟風在附近開了好幾家，夜宵攤也有。
我們兩個邊開心的大口吃肉大碗喝湯，邊高談闊論。
湯飽飯足，正感嘆生活美好時，隔壁的夜宵攤傳來一陣打罵聲。
我等弱小女子，遇到危險或可能是危險的狀況就該趁早走得遠遠的。
可人生際遇就是這麼奇特，衝動是魔鬼。
當我倆意識到對方是個彪形大漢，我們可能會被殃及池魚時，已經來不及了。
被打罵的是一小姑娘，她手中的書我看了一眼，是初中課本。
小姑娘幫忙出完攤，看還早沒顧客來，就拿出課本複習功課，不知攤主出於什麼腦殘心思，竟要把女兒的書撕了。
女兒不讓，他就抄起一把小木椅追著要打，還滿嘴噴糞。
端端情急之下一把拽過小姑娘藏在自己身後，拿著一把掃帚與大猩猩對峙。
我心裡暗歎，生了鏽的變形金剛估計打不過大猩猩金鋼。
這個時候我不得不使出我的殺手鐧，“你別過來，再過來信不信我把你扎得半身不遂。”
大猩猩看看端端手上的掃帚，再看看我手中的一把亮閃閃的針，終於把氣焰收了收。
那天晚上端端跟大猩猩說了一番話，之後我們再去那裡時，小姑娘在空閒間隙看書再沒被打罵。
端端問我，你真的能用針把人扎得半身不遂？
我給她表演了“我就笑笑不說話。”
我問端端跟大猩猩說了什麼時，她倒沒有因為我故作高深而冷落我。
她說，既然大猩猩趨利，就給他講了講她自己的過去和現在，僅此而已。
03
端端生於一個極其偏僻的小山村，上面還有一個姐姐。
由於地域等各種因素，她們那裡是可以生兩個孩子的，但那裡的人對於生孩子好像特別熱衷，據端端說，有一戶生了七仙女之後還不罷休，直至第八個生了兒子才算落下帷幕。
為了躲避國策多生孩子，村裡一些人拼盡了所有智力，堪比電影裡的游擊隊。
端媽生端端時由於病因切除了左側卵巢，雖說不影響繼續生育，但身體還是受了損，大不如前。
端爸不想讓端媽再受苦，沒跟任何人商量，就自己去做了結紮手術。
端奶奶知道後，倒也沒說什麼，對端端姐妹倆個還是那麼疼愛。
孩子多的人家，上學就成了問題。
人多地少，為了每個人的那一張嘴，大人們披星戴月在地裡刨食，孩子上學不知道被放在了多少位之後。
端端的許多同學，其家長勉強被催著讓孩子上了學，但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讓孩子逃課幫忙幹活。
播種、插秧、收稻穀、收玉米……
一年到頭有幹不完的活。
端端甚至在初中三年級的時候，和全班同學一起，去參加了一位女同學的婚禮。
那位女同學上學較晚，但充其量也不過大端端兩三歲。
端爸端媽算是另類的，讓她們姐妹好好認真上學，從不肯教她們逃課，但力所能及的活也得幫忙著做。
端端和姐姐，一下課就飛奔跑到田裡摘野菜，要在天黑前摘夠幾頭豬一天的伙食，那幾頭豬可是當時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非常金貴。
摘夠野菜，往往天已經黑了，回到家姐姐去挑水，端端就開始煮飯、洗菜、打掃屋子。
早上去學校之前，姐妹倆先去菜地澆菜，下雨天是姐妹倆高興的日子，因為不用澆菜可以早點去學校早讀。
寒暑假時放牛、砍柴更是家常便飯。
姐妹倆不論做什麼活，都拼了命一樣做得飛快，省下的時間都投入學習中。
04
村裡很多人對端端一家嗤之以鼻，說她們一家都是傻子，連個兒子都不敢拼，女兒將來是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幹啥還讓她們認真正經上學，還不如多點時間幫乾地裡的活。
在他們眼裡，女兒出嫁後乾的就是別人地裡的活，是別人家的人了。
至於讀書以後有什麼好處，那是顧不上的。
眼前的困境把人囿於黑暗中，看不見明天的美好，於是就只想抓住伸手就能抓住的，從泥巴地變形，需要拼盡全力而不確定能成功，傻子才會做。
有一年暑假，晚稻插好後異常乾旱，村裡人白天下地幹活，晚上去引水灌溉。
隔壁田的奶奶和端媽因為水路的問題意見不一致，關係到一年的口糧，端媽自然寸步不讓。
那奶奶想強行動手挖端端家的水田尾引水，但推不動年輕力壯的端媽。
行動上沒得到便宜，就要在嘴皮子上取勝。
“你這個絕戶，全家都是傻子，以後沒人給你們養老送終、穿麻戴孝……”噼噼啪啪把端媽炸得頭暈。
當端端提著吊在井裡變得涼絲絲的紅糖米粥趕到田邊時，端媽正被那奶奶帶著兩個半大孫子扭打，身上頭上，全是泥水。
端端瘋一樣舞著竹棍衝上去，劈頭蓋臉一陣打，總算救下正處於下風的端媽。
那時的端端，已初具俠女之風，武力值不容小覷。
回到家的端媽，一邊給端端搓頭髮上的泥巴，一邊惡狠狠的說，“看到了吧，不好好讀書，以後你大了每天這樣洗泥巴。”
端端嘴上答著“知道了”，心裡卻在吐槽，怎麼什麼都能往好好讀書上扯。
05
端媽這種歪樓什麼都往好好讀書上扯的功力，直到端端博士畢業才停止了使用。
端端和姐姐，都讀了博士，畢業後都找到了不錯的工作，特別是端端，一畢業就被幾家企業搶著要，年薪上百萬，房、車也在合同計劃中。
在我跟端端熟絡了之後，見到了她的青年才俊未婚夫，兩人站在一起，一雙璧人非常般配。
端爸端媽和爺爺奶奶住不慣城裡，端端就在離老家不遠的鎮上蓋了樓房，時不時抽空帶他們出去旅個遊。
有一次端端勒令我去機場接她，看在端奶奶的份上，我請假也得去接。
七十多歲的端奶奶，面色紅潤，看著精神比端端還好，走路帶風，我小跑才勉強跟上。
回來的路上端奶奶一直跟我說旅遊景點怎麼好玩，東西多好吃。
最後感嘆，老了還出來見那麼多地方，吃那麼多好東西，這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都是託了孫女的福，這輩子活得值了。
“奶奶，您這就知足了?往後您還要抱重孫子重孫女呢。”
我這話成功把端奶奶引到養孩子上。
從孩子的養到育，聯到村裡之前生了七仙女那家。
女兒們沒能好好上學，早早嫁到周邊附近村，每天忙活顧不上孃家，小兒子從小溺愛，初中畢業就回家整天喝酒玩遊戲，中途曾短暫跟別人去深圳工廠打過工，去了一個月嫌流水線的工作太苦太累，拿了工資就回來。
回來之後一切照舊，只會玩和問父母要錢。他父母從前說，孩子還小，大了就好了。
現在換了句話，結了婚就好了。
至於結婚後是否真的能變好，那就不得而知了，因為目前還沒結。
而那個曾在田頭與端媽爭執的奶奶，倆孫子的情況也類似，那個奶奶跟端奶奶差不多年紀，卻駝背到已經快彎到地，還是每天下地幹活。
現如今，村裡人都誇端端一家有福氣，孩子們特別是女孩子，總被家長們攆著讀書，端端姐妹常被他們掛在嘴邊，成為榜樣。
那些早就成為過往雲煙的爭執，雙方早已一笑置之。
端奶奶說，“想要吃甜果呀，就得付出不一般的辛勞。”
是的奶奶，我非常贊同，回去之後我肯定會好好練習針刺法，讓“變形金鋼”避免生鏽，越來越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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