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城往事︱禾倉嶺上生赤土,崗貝圍裡苟命人(2)

風厲月殘奔生計,更深露重走崎路

那年我好像讀二年級了,入冬時節,夜靜更深,崗貝圍一片寂籟。

我正在睡夢中,冬天的被窩雖然粗陋,卻是溫暖而滿足的,它足以使人忘記腸胃對食物的渴求,忘記寒冷以及對體面衣裳的渴望。

莞城往事︱禾倉嶺上生赤土,崗貝圍裡苟命人(2)

父親把我和姐姐推醒,母親已經開始穿衣梳頭了,我竭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摸索著穿好衣褲,用橡筋胡亂地紮緊丫角辮,斜挎上書包,揉著眼便出了房間。

父親點著了火水燈,開了屋門,就著昏暗的燈火從院子的角落裡摸出了鋤頭、鐵鏟。我和姐姐跟著母親出了屋,父親說,快點囉,快點囉,睡過頭了,都五點二了!我打著哈欠出了屋,父親吹熄了火水燈,關上門,周圍便陷入黑暗。

我們摸黑出了院子,冷風撲面而來,掩上吱啞作響的柴門,我們沿著小路快步出到崗貝圍的村道,村前幽闊的魚塘閃著冷光,從塘面上吹來的北風在夜裡有刺骨的寒意,我的睏意便被吹得無影無蹤,我縮著脖子躬腰而行。

穿過崗貝圍的大眾間(供村民停放板車和農具的倉庫),村裡除了一兩聲狗吠,一片沉寂,只有半璧殘月遠遠地跟著我們,給坑窪的土渣路灑上點點微光。

昨天傍晚裝載了紅泥的兩臺板車正停放在供銷社的路邊,我們給木板車敲掉尾部的頂子,姐姐跟了父親的大車走在了前面。

母親往肩上搭了塊破爛的粗布,往手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把車把上的麻繩挎上肩,雙手提起車把,躬腰向前起拉,車子便緩緩而行了。麻繩深深地在母親的肩上勒出一道痕,彷彿這麻繩會勒穿那塊粗布,勒掉肩上那片補丁,把皮肉勒出來一樣。

我在母親的車後面推著,我只比木板車的尾擋板略微高出半頭而已,風颳得我闊闊的藍布褲腿霍霍地響,小腿間冷嗖嗖的,腳上的解放鞋老舊了,鞋底早已磨薄,踩在土路上又硬又硌腳的。

南城路是段陡坡,父親和姐姐停好車子,給母親這臺車的尾部繫好三束麻繩,母親在前頭把向,我們仨在後面拉緊繩子。

開始下坡了,車子下衝的慣性很大,我們仨都竭盡全力把車子拖緊,但車子還是越走越快,我們的腳步也越走越急。我的心臟急速地跳動著,父親和姐姐喘著粗氣,很快,車速不太受控制了,我無法保持身體後傾的步調了,開始碎步急跑,但還是盡力緊牽繩子。幸好,車子終是平穩到達坡底,車速漸漸緩了下來。

我們將車子停放在平坦地帶,返回坡上去拉父親的車。風揚起了我的亂髮,我們都默不作聲,只有急促的腳步聲打破這冬夜的悄靜,我很容易被落下,又小跑著追上他們,路燈將我們的背影拉長又縮短。

父親的車子終於也拉下來了,我們大汗淋漓,便脫了厚衣,冷風吹在身上,也絲毫沒有寒意了。

莞城往事︱禾倉嶺上生赤土,崗貝圍裡苟命人(2)

從人民公園路段起始,我們走上了結實的水泥路了。穿過展覽館,新芬路又平又寬,車子走得輕快流暢,我開始左顧右盼,可惜街上除了昏暗的燈光和斑駁的樹影,連只小貓小狗也不見,並沒有什麼稀奇可看的了。

來到萬壽路與市橋路交界的三忿路口,我習慣性地遠遠往朝陽飯店瞧,因為每天清晨,飯店總會飄出誘人的香味,可今天的朝陽飯店大門緊閉,呵呵,難道廚師們也睡過頭了?我眼睛掠過了朝陽商場,那玻璃櫥窗裡的布偶在昏暗的街燈下依然那麼好看,我傻傻地盯著那布偶,還有那幅斜掛著的漂亮花布。

轉入市橋路,啊,新華書店!昨天沒看完的那本連環畫冊被我藏在書架角落的最裡層了,不知會不會被人發現?有沒有被人買走了?今天放學我得跑快一點,爭取今天把它看完。我開始心猿意馬了。

穿過一中(以前好像叫建設中學,現在又改為中心小學),不覺來到市橋的麻石板橋,我還沉浸在連環畫的故事中,冷不防頭上捱了一記栗爆——父親和姐姐過來推車上橋了。我使勁對著姐姐翻白眼,彷彿只有這樣,方能“一雪仇恨”。

很快,我們來到運河橋,當父親和姐姐再次過來推車的時候,我胳膊上又吃了姐姐狠狠的一道指甲功,指甲掐得又深又痛,我猛然清醒了,是的,我太困了,竟然在車後面迷糊著了。

沿著悠長的運河,向南而去,一步步來到博廈橋,水泥路至此為止了,後面的土路便不好走了。

進入博廈村,烏黑悄靜,零星的一兩盞路燈只是散著微光的路標而已,冷月半斜,在微弱的月光下,我朦朧辨認著村舍的輪廓和位置。爛泥路凹凸不平,車子走得一頓一挫的,通過這條路,既要憑記憶,又得使死力了。

終於到達了博廈水泥廠了,廠區各處的大燈炮照得周圍一片光亮,我的心也一片光亮,今天的任務完成了,稍候我就可以去上學了。

水泥廠那高高的機械架依然發出轟鳴的聲音,縱觀廠內,卻空無一人。我手心冒汗,手臂發軟,眼睛酸澀,又乏又餓啊!

我們竟然是第一家到達了,霸了頭磅。

霸頭磅本來很正常,母親從來不許我們出門比別人家晚的,按她的說法,我們姐妹倆是番薯兵,擔不了重任。她說陳家有幾個男兒,梁家又有幾個壯漢,實力懸殊,我們就得比別人起得更早,比別人更勤奮。事實上,我們通常是霸頭磅的,再賴也是第二磅。

今天霸頭磅就不正常了,我們睡過頭了。再看看水泥廠的大鐘,還沒到五點。

母親開始抱怨父親,倆人開始了絮絮叨叨式的指責。想必是父親把時針與分針看反了,我們起床的時間應該是兩點五。

汗水很快被北風冷幹,寒風使我開始瑟瑟發抖,沾滿紅泥的手掌紅腫而冰冷,虎口龜裂而生痛,我添上衣服,來到水泥廠的茶缸處,但茶缸裡並沒有熱水,我只好舔了舔幹唇,把手縮進衣袋,把書包作腰靠,蜷縮在滿是塵渣磅臺旁,茫然地聽著父母的怨懟聲,眼皮漸是沉重,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莞城往事︱禾倉嶺上生赤土,崗貝圍裡苟命人(2)

莞城往事︱禾倉嶺上生赤土,崗貝圍裡苟命人(2)

東莞可園(網圖,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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