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巖女生困守西班牙:同道們紛紛逃走,我卻像卡在懸崖上下不得


攀巖女生困守西班牙:同道們紛紛逃走,我卻像卡在懸崖上下不得

我在村裡一心攀巖,兩耳不聞村外事。

3月13日,週五,西班牙政府宣佈進入15天“警戒狀態”。當時我在加泰羅尼亞大區的一個攀巖村子裡,兩耳不聞村外事。那天在巖壁下,還奇怪怎麼大家都臨時改計劃往家跑。

接下來,形勢急轉,其他的攀巖者們紛紛作鳥獸散,而我,卻因為猶豫不決,被困在了西班牙。

一個長居中國的美國人逃回中國

宣佈“警戒狀態”的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一位攀巖朋友的信息,他也在西班牙攀巖,簽證快要到期,聽到戒嚴消息後,不知如何是好——“我既害怕又困惑。我想回家”。他是美國人,但長居中國,已經把中國當家了。我勸他回去要趕緊,不然如果中國跟美國一樣對歐洲禁飛,想回去就難了。

當時從西班牙回國的機票已經很貴,且一票難求,回去後還要強制隔離兩週。“情況確實不理想,但沒有其他選擇。如果你要走,越快越好。”我幫他分析。

那天晚上,他搭上兩個奧地利攀巖人的車,連夜逃出西班牙,趁奧地利在週日早上8點關閉邊境之前進入。他臨時買了張從維也納飛廈門的機票,先轉巴黎,巴黎飛曼谷,曼谷再轉緬甸首都內比都,四程中轉後到中國。他也勸我想辦法逃出西班牙,從法國或英國回國還較容易。

我不敢。我不像他,是來這裡旅遊,揹著包就能走。我揹著包來加泰羅尼亞攀巖,但東西還都在上學的瓦倫西亞市。去年十月來這裡,計劃是先學西班牙語,然後申請研究生。在這期間,爬遍西班牙這個攀巖天堂。計劃已經破產,只是我沒有接受。更何況,本沒有短期內回國的計劃,出國之前把租的房子退掉了,生活用品或扔或送,就算回去,連個落腳地也沒有,難道真讓父母養嗎?

意大利室友開車逃去法國

週日一早,我在村裡短租公寓的意大利室友開車逃去法國。他本在餐館打工,現在關了門,他頓時沒了收入,會交不起下個月的房租,只好去法國朋友的農場裡暫住一段時間。法國將在週一早關閉邊境,要開十幾個小時的車,他一刻也耽擱不起。已經在奧地利機場的朋友催促:你應該跟他逃去法國。

拎包就走,拋下的不僅是瓦倫西亞一屋子的東西,更是我為接下來幾年制定的計劃。我下不了決心。再者路途周折,擔心交叉感染。我心裡還暗暗抱有期待,也許西班牙政府能控制住疫情。雖然身邊作鳥獸散的各國攀巖人讓我有種兵荒馬亂的錯覺,然而仍自我安慰:畢竟這不是戰時,回國總能回得去。

平時自詡有危機意識,此時卻猶豫不決。沒有意識到,問題不是病毒會不會在這裡爆發,而是什麼時候。正是這一時間差,讓歐洲錯失良機,到大難臨頭才開始驚慌。無論個體,還是政府,很少有人能超越這一認知偏見,趕在時間前面做出正確決定。

就這樣,我錯過了最後一個逃出西班牙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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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攀巖村回瓦倫西亞的時候,路上已經幾乎沒車了。

回國朋友隔離結束 而我的隔離才開始

19天后的今天,那位逃回中國的朋友發來微信:“隔離結束,我自由了!今天就要去攀巖!”看著朋友信息中難以掩飾的興奮,我久久地站在窗邊看著一成不變的景象發呆,不知如何回覆。自3月17日回到瓦倫西亞,至今我已經在家隔離17天。與他在國內兩週強制隔離不同的是,這裡才剛剛開始。

戒嚴後,西班牙疫情迅速惡化,至今未有控制住的跡象。此前的15天“警戒狀態”很快又延長15天,要到4月11日,而且幾乎可以肯定將再次被延長。讓我恐懼的已經不是隔離,而是何時到頭。

他回家了,我卻不知何時才能回去。前幾天民航局宣佈每個國家、每週僅留一班航班,西班牙僅有從馬德里飛北京一班飛機,網上沒有機票賣。整個四月,沒有從歐洲去中國的機票。

慌亂拼出的網課質量堪憂

學校慌亂之中湊出網課來上,我與一個美國女生一組,每天跟老師視頻半個小時,剩下的時間自己寫作業。才幾周時間,我已經能明顯看到自己語言水平的下降。即便常用的詞,在說出口之前也要在腦子裡回憶變位。學語言靠耳濡目染,以前每天在課堂裡練習4個小時,現在對著電腦屏幕的半小時遠遠不夠。我考慮停課,畢竟這不是我付錢買的教學質量。但一旦停課,連這半小時也沒有,豈不會退步得更厲害,功虧一簣?語言不學好,研究生申請也沒戲,2020 年算是完蛋了。

早知留下來是這樣,還不如當時揹著包就走。看西班牙目前疫情發展,再加上有意大利的先例,六月之前能出門已是萬幸。還有人預測,在疫苗出來之前,全世界都將不得不維持某種程度的隔離狀態。

直到這周,西班牙的戒嚴還允許不能遠程工作的工種照常上班。上週末,西班牙確診總人數超過中國,政府進一步收緊戒嚴令,除從事必要崗位人員外全部居家隔離。最近幾日確診增速放緩,從一開始的42.7%降到現在的7.9%。然而死亡人數卻居高不下,每天都創新高。總死亡人數過萬,佔世界新冠肺炎死亡總數的20%。

每晚陽臺上的鼓掌 我無心參與

西班牙疫情之糟,超出意料。最讓我揪心的是其醫護人員感染率,世界最高,佔所有確診人數的14%。至上週二,已有12000名醫護人員確診。缺乏必要防護裝備是這場疫情中各個國家都面臨的難題,在西班牙格外嚴重。是政府沒有提前準備,應對快速進化的疫情動作遲緩,讓這些同樣會恐懼害怕的男人女人們赤裸地面對病毒。就算不是西班牙人,也為這些戰鬥在前線的人感到不平,對政府的無能感到憤怒。

也因此,我無法強迫自己參與到每晚8點鐘陽臺上的鼓掌。西班牙戒嚴一開始,就借鑑意大利,以陽臺鼓掌的方式給醫護人員加油打氣。自戒嚴以來我不看時間,在屋裡做著事,聽到外面敲鑼打鼓的聲音,才意識到晚上8點了。所謂的鼓掌,更像群魔亂舞,在陽臺的鐵欄杆上敲打鍋碗瓢盆,吹口哨,大喊大叫。與其說是為醫護人員鼓掌,不如說是找藉口明目張膽地發洩。

西班牙人格外耐不住寂寞,我找房子時發現,這邊很少一居和兩居室,本地人通常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我尤其震驚於同齡人與父母同居的比例,幾乎認識的所有本地人都是這樣。也正因此,西班牙人熱愛公共生活,路邊咖啡館裡、公園裡甚至人行道上,永遠都是嘰嘰喳喳聊得沒完沒了的人。這邊人晚上9點開始吃晚飯,當得知我7點吃晚飯時,他們總不約而同地問:吃完飯還有那麼多時間你怎麼打發?

這種對社交近乎依賴的熱衷,無意間成了病毒傳播的溫床,也讓如今為阻止病毒傳播而禁足的生活更加艱難。

只要想到這些醫護人員的處境,我沒法像鄰居們一樣歡呼鼓掌。如果真想幫助醫護人員,不要出門,不要成為每天確診數字裡的一個,這是最起碼能做到的事。

攀巖女生困守西班牙:同道們紛紛逃走,我卻像卡在懸崖上下不得

超市裡廁紙被搶得精光。

街頭聊天者扎堆 不戴口罩唾沫橫飛

雖說違反戒嚴規定罰金很高,但西班牙沒有足夠警力去執行,也沒法像國內一樣封鎖到小區,戒嚴主要靠自覺。按我一個加泰羅尼亞朋友說的,“西班牙人不知道什麼是自覺。如果建議我們不要出門,我們肯定出門。告訴我們不準出門,我們才會考慮一下。”

西班牙人變著法子出門的消息傳遍整個互聯網。先是男人遛一隻玩具狗出門被警察看到,然後有男人把自己裝成狗出門。笑是極好笑,但也反映了戒嚴令執行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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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媒體上熱傳的人扮狗出門,本地媒體也有報道。

我居住的瓦倫西亞是西班牙第三大城市,僅次於馬德里和巴塞羅那。今天中午出門買菜,街上川流不息地人流讓我心緒不寧。仍然幾乎看不到戴口罩的人,儘管每個人有意識地保持距離,還是在擦肩而過時難免離得太近。超市裡的防禦措施,上週還做得好好地,這周便鬆散了。本來在入口處有工作人員幫你消毒雙手,並分發手套,今天不見了。超市外面人行道上,六個工作人員面對面站成兩排聊天,沒有口罩,唾沫橫飛,我不得不繞道而行。

這樣的隔離,效果究竟如何?五千萬人閉門近三週,4月2日還新增 8102 個確診。隔離一兩個月尚可忍受,只是如果隔離起不到效果,豈不是白白受罪,且罪無止盡。

我看到意大利人開始憤怒,西班牙情況好不到哪去。自戒嚴以來,近90萬人丟掉工作,將總失業人口數推至350萬。我理解他們的憤怒,我跟他們一樣憤怒,可憤怒是盲目的。歷史一次又一次表明:怪罪和排斥異己是憤怒者最先拿起的武器。西班牙的中國使領館已經向華商發出注意安保的警報,而我只能宅在房子裡,希望西班牙一切轉好,也祝願自己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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