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槐花情》


文|黨棟

01

小時候,我家四面的山坡上,生長著許多槐樹,有水桶般粗的,有碗口粗的,更多的則是些粗細不等的槐樹條,除了那些成材的槐樹能做屋檁或傢俱外,那些槐樹條只能當做乾柴燒。那時村裡的人們不叫它槐樹,而稱它為洋槐樹。

故鄉的洋槐樹屬於刺槐,別看它葉子綠油油的甚是好看,渾身上下卻長滿了刺,一不小心觸碰了它,那刺可是要扎人的。

那個時候,家裡邊的許多物品前邊都有一個“洋”字,比如,洋火(火柴)、洋油(煤油)、洋瓷盆(鍍瓷的鐵盆)等等。長大後才知道,這些東西前面只所以帶著個洋字,原來它們曾經是舶來品。

洋槐樹呢,我想它肯定也是舶來的,不然何以會叫洋槐呢?至於它是什麼時候來到我的故鄉的,無法考證。但讓我對這些洋槐樹刮目相看並記著不忘的,是它竟然能為我換回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衫。

那年暑假,村子裡忽然來了幾個收購槐樹葉的人,每斤槐葉四分錢,要乾的,無雜質。這一天大的喜訊,一下子在村子裡掀起了軒然大波,莊上男女老少一片歡騰,彷彿一夜間找到了發財的好機遇。

那天早上天還沒亮,母親就把我從睡夢中叫醒,她興高采烈地喊:“快起來,快起來,去擼洋槐葉去,洋槐葉能賣錢啦。賣錢了,就能給你買‘的確良’襯衫啦。”

母親太興奮了,以至於顯得有些手舞足蹈。

哥哥的反應也很機敏,忽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翻身下床就去準備擼洋槐葉的工具。

哥哥那年讀高二,我讀初三。他早已有了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衫,那是父親用賣芝麻的錢給他買的。可我卻沒有,我羨慕極了,但又沒辦法,為此時常耿耿於懷。

父親說:等你考上高中了,把家裡的雞賣了也要給你買。為了能早日穿上這樣的襯衫,我暗暗發誓,一定要考到哥哥的高中去。

當時雖是少年,可已有了愛美之心,看到一些家裡有錢的男生都穿著白色“的確涼”襯衫,用皮帶把它束在腰間裡,走起路來神氣十足。

我也想穿,但知道家裡沒錢買,每次回家過週末,總在母親面前誇那“的確涼”襯衫如何如何的既涼快又漂亮,但卻不敢提要買的事。

母親當然能看透兒子的心事,可她知道,做一件這樣的襯衫至少要花費十多元,也只能唉聲嘆氣了。

家裡說什麼也不會捨得花這麼多的錢,給一個初中生買什麼“的確涼”,我總說母親偏心,可她卻笑而不答。

是啊,就我家當時的那個情況,能供哥哥、妹妹和我三人上學已經是很不易了。

槐樹葉能賣錢了,儘管每斤幹葉子才賣四分錢,可這也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福音,母親怎能不開心呢。她下決心要用賣槐葉的錢給我買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衫。

母親把哥哥、妹妹也動員起來,她帶著哥哥和我從外邊弄槐樹枝,奶奶和妹妹則在家裡擼槐樹葉。父親那時在外邊做事,沒有功夫加入到我們的隊伍。

哥哥用長竹竿綁了鐮刀,母親用硬帆布做了手套,我們就開工了。當時,那幾個收槐葉的人在村裡一吆喝,村子周圍那些低矮的槐樹和一些灌木狀的槐樹林早被人一窩蜂的搶光了,我們自然也搶到了一些。

但離換回一件“的確涼”襯衣的錢不知要差多少倍,唯一的辦法只有到後山我家那片自留山上去採摘。那時的山坡早已包產到戶,擼樹葉只能到自家山上去採,別人家的是動不得的,弄不好就會幹架。

02

我家後面的那一片山坡,分給了村莊裡的十幾戶人家,平時不怎麼上去玩,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分給我家的那片荒山,長的都是些花櫟樹,洋槐樹很少,一直摸到半山坡,終於發現了五六棵大槐樹。

哥哥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跳了起來,母親也跟著開心。等我們跑到那裡時,卻發現六棵大槐樹中有那兩棵低一點的,已被人勾光了,只剩下幾根高一點的枝杈孤零零地挺在那裡,地上滿是擼完了葉子的樹枝。見此情景,大家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還好,這些人也算有點良心,好歹還給我們留下了四棵,這四棵也是比較大的。

母親、哥哥和我忙了一整天,餓了就吃些自帶的乾糧,渴了就喝山泉水,一直幹到天快黑,才弄完了兩棵樹上的葉子。剩下的兩棵,說什麼也幹不完了。眼看天就要黑了,我有些心急,使出渾身力氣又勾下來一個大樹枝,母親慌忙去擼那些樹葉,可能是她也太心急了吧,一不小心被槐樹刺扎得滿手流血。

這下哥哥慌了,急忙找東西給母親包紮,慌亂中他把樹杈上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拽了下來,誰知卻是一個大馬蜂窩,嚇得哥哥趕緊往外扔,但他哪有馬蜂跑得快,幾隻馬蜂狠狠地朝哥哥飛來,不一會兒,哥哥的臉腫起來,眼睛都快看不見了。

哥哥疼得直叫喊,跺著腳罵我是個戳事精。他說:“都是你好愣(指好打扮),把我們害成這樣。”我自知理虧,哪裡還敢犟嘴,傻傻地站在那裡不知怎麼辦。因為擔心別人來偷樹葉,母親讓我和哥哥回家去,她一個人睡在山坡上看護著這些洋槐樹。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可每想至起這件事,我都會忍不住淚流滿面,都會痛責自己,為了一件襯衫,竟忍心讓母親睡在山坡上。可那時我怎麼會想到這些呢?

03

忙活了十多天,在父親的幫助下,我們終於給槐葉打了包,數了數,整整二十三袋。為了能驗上貨,母親挑來揀去,不留一點兒雜質在裡面。

槐葉收購點設在以前大隊部的空院裡,等我和母親、哥哥、妹妹艱難地用架子車把這些樹葉拉來時,大隊部門前早已人山人海,賣槐葉的人排起了長隊。輪到我們時,已是下午五點多了,太陽也快下山了。忽然,收槐葉的人說:今天不收了,等明天再來吧。

明天再來,那可怎麼辦呢?十幾裡的山路,我們再拉回去?想想都有點頭皮發麻。如果拉回去,那明天不又排到後邊了嗎?母親上前去求人家,可收槐葉的人死活不肯,非等到明天不行。

無奈之下,大家經過一番商量,決定車不能再拉回去了,留下哥哥和母親在這裡過夜看車,我和妹妹回家去,明天再趕過來。夏天的雨說來就來,明明剛才還是好好的天,忽然一下子就暗了下來,一陣狂風吹過,大如豆粒的雨就砸了下來。我和妹妹慌了,趕緊又跑了回來。

風忽然停了,遠處的紅閃卻一個接著一個,轟隆隆的雷聲響個不停,緊接著又是幾聲炸雷,大雨頃刻間如瓢潑般地洩了起來。我的心沮喪起來,心想,這下可糟了,曬乾的槐葉最見不得雨淋,淋溼了它會變顏色的,那樣別說賣不上好價錢,恐怕要都沒人要了。這樣想著,我緊拉著妹妹飛奔起來,想快一點趕過去護著那些樹葉。

母親是個有心人,來的時候帶了幾塊塑料布,等妹妹和我趕回來時,母親和哥哥早已把架子車蓋得嚴嚴實實,兩個人正躲在車底下避雨。看著妹妹和我淋成了落水雞,母親心疼壞了,一把將我倆摟到懷抱裡,哥哥又來了氣,衝我說道:都是你好愣,弄得大家跟著你受罪。母親擰乾了我們的溼衣服,可雨還在不停地下著,她害怕我們回家路上出意外,就把剩下的那塊塑料布放在車盤底下,一家人在車底下坐了一夜。終於,我們賣掉了那些槐葉,由於質量好,我們賣了每斤四分錢的最高價。

後來聽說,有許多人的槐葉因為淋了雨,降為二分,有的乾脆沒人要了,我們感到很慶幸。

暑假過完了,要開學了,我也終於穿上了白色“的確良”襯衫,一家人開心極了,感到比過年還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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