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六婆"并不都是坏人,为什么儒家士大夫如此痛恨她们?

"三姑六婆"一词最早出现在明代,

"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也。"她们基本都是底层社会中从事与临时性日常生活相关职业的妇女。

在人们的印象中,"三姑六婆"通常是指一些搬弄是非、不守妇道的妇女,有关她们的一些文学作品,也多以谴责或者厌恶的口气来描述她们,她们的形象普遍是负面的,或贪财好利,或巧舌如簧,是搬弄是非的代表同,有着一定脸谱化的特点。

但这些文学作品的作者,都是掌握封建社会话语权的男性,是封建士大夫从他们所处的角度,用他们特有的眼光向人们描述出来的。他们之所以要给这些女性加上污名,是因为古代妇女通常都是靠依附男性来获得身份,而"三姑六婆"中的部分女性,脱离了父系社会的体制,摆脱了儒家纲常思想的羁绊,与儒家的核心理念相悖,封建士大夫们也不知怎样才能将她们纳入会秩序之中,所以对这个群体会产生偏见和憎恨。

"三姑六婆"的活动

"三姑六婆"是一个很广泛的群体,内部组成也是十分复杂的。她们中既有出家的尼姑和道姑,也有在红尘中混世的媒婆、牙婆;既有宗教方面人士,也有妇科的专业女性。她们中不乏一些具有一定专业水平的人士,比如精通妇科的"药婆"与"稳婆",擅长情感交流的"媒婆",都为社会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三姑"都是出家女性,说的是佛教的尼姑、道教的道姑、专门给人占卦的卦姑。"六婆"中,牙婆是指专门贩卖人口的人口贩子,专为富贵人家买卖奴婢、妾侍;而媒婆指 专为人介绍姻亲的女性;师婆是专门画符施咒、请神问命的巫婆;虔婆是妓院内的老鸨母;药婆是卖药兼看病的女性;稳婆则是专门接生的接生婆。

"三姑六婆"的活动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比如"三姑"中的尼姑和道姑,不仅诵经念佛、为人超度消灾,还有不少能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可能会被贵族阶层延请,成为其家中女性的家庭教师。

传统社会男女授受不亲,女性的一些疾病难以在男性面前启齿,有些女性患者因此拒绝男医生的治疗。这时从事医疗的药婆、师婆以及稳婆,就能发挥重要的作用。明代许多著作如《金瓶梅》、《牡丹亭》、《娇红记》中,都有女性医者为女性治病的描写,说明她们在明代并不遭人排斥,她们的活动与妇女的生活息息相关,也体现了女性自身的创造力。

谈允贤就是明代一位女名医,与晋代的鲍姑、西汉的义妁、宋代的张小娘子、并称古代四大女医。她出生医学世家,其祖父谈复、祖母茹氏俱为当时名医,从小得以攻读各种医学典籍、著有《女医杂言》一书传于世。她与医治的女性对象建立在亲密接触上的平等对话,是对她们情感和生活的仔细观察,是来自于女性对女性身体的同情,她也因此获得了社会的认可和景仰。

女医

"稳婆"是专为女性生育服务的一类人,是古代的"助产士",在女性生育中的作用十分重要。她们一般在自家门口悬有招牌,上书"祖传某奶收生在此"的字样。明代孕妇生产时,家中置办好桶盆等器具,预备参药、红糖、生姜、草纸等物。稳婆以粗纸铺床,以枕安于腿中,直到孕妇羊水涌潮,腰腹齐痛时,对孕妇施以援手,让婴儿顺利诞生。若遇难产,稳婆多也临危不乱,让孕妇仰卧,将胎儿身体理顺,使胎儿头对产门,然后以汤药催之,即可顺生。稳婆凭着长期的经验和一双手,应对生产中的各种突发情况,非精良妙手、菩萨心肠,难以承此重任。

在中国传统社会,结婚必须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唐朝开始,政府便规定合法婚姻必须要有媒人的参与。明清时期的媒人分"官媒"和"私媒"两类,官媒不再具体负责民间百姓的嫁娶,只负责官府人家的婚事,以及管理犯罪女性。平民之家的婚姻,一般都是通过私谋说合而完成的。"私媒"平时也会卖些女性用品,通过卖这些用品,她们可以更好的走家串户,了解各家情况,哪家想嫁女娶媳的她们都了如指掌。《醒世恒言》中的王婆,就是这种媒婆的代表。她会接生,会做针线,又卖花粉,这些技能都能帮助她更好的作媒。

王婆

也有一些媒婆利用身份之便,从事人口贩卖勾当,与"牙婆"一样令人厌恶。她们在帮人做媒的同时,也为人口买卖做中介,身兼二职,《水浒传》中的王婆就是典型的例子。

二、"三姑六婆"自身的局限性

随着明朝社会经济的发展,"三姑六婆"的活动也不可避免的带上营利性的目的。这是她们被封建士大夫文人诟病的主要原因。

在封建士大夫的眼中,尼姑、道姑等出家人应当远离红尘,不爱钱财,否则就是六根不净,难以成正果。但是明清之际的许多尼姑和道姑的行为,带着很明显的"求财"目的。她们或帮女施主家做法事念经,或以多种借口求取布施,令传统的士大夫们十分反感。

"三姑六婆"中的媒婆、药婆、牙婆等等,也都大多抱着营利的目的。她们的收入主要是各种"喜钱"、"赏钱",可以是金银铜钱等货币,也可以是各种实物。很多稳婆在为人接生时,将胎儿的胎盘盗出贩卖,号为"紫河车",说能益气养血,价格十分昂贵。也有些"三姑六婆"在与妇女的交往中,用假金银首饰骗取女性钱财,这都为这个群体被污名奠定了基础。

传统社会中,女性活动的空间很小,基本处于一个封闭的环境中。特别是明清时代,受到程朱理学的影响,女性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防止她们招惹是非。但是"三姑六婆"这个群体的活动空间相对就很开放,她们的社会交往流动性也很强。她们可以出入他人的家庭,甚至走出自己居住的地域,对男权主导的社会规则造成了挑战。

更有甚者,一些"三姑六婆"在服务权门之时,有机会利用这种服务去提升自己的阶层。明朝的皇宫经常会在社会上挑选一些有特长的女性为自己服务,"三姑六婆"们一旦被选中,不仅可以出入皇宫,也会让自己身价百倍。她们的收入远超其他女性,甚至能与一般男性相比也不逊色。这种经济上的强势地位,使得她们在家庭中有了相当大的话语权,在家中占据主导地位。她们的家庭也一反"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女性成为家中的支柱。比如明朝熹宗朱由检的乳母客氏发达后,三亲六戚都跟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并受到朝廷的加封,一跃而成为统治集团的一员,这些都对封建社会传统的伦理构成了挑战,自然会受到儒家知识分子的批判。

三、封建文人眼中的"三姑六婆"

在封建文人编著的《金瓶梅》中,"三姑六婆"出现得最多,有王婆、薛嫂、文嫂、冯妈妈、刘婆子、王姑子、薛姑子、蔡老娘等十余人。这部书的作者以整齐划一的笔调,赋予她们的共同品质是:"巧为词说、搬弄是非、贪财好利、盗骗财物"、惑乱人心、媒介奸淫"等等各项罪状,就是封建儒家知识分子对这个群体的认知。

《金瓶梅》中的"三姑六婆"最大的罪状是挑唆良家妇女逾越妇道、奸淫冶荡。让人意外的是,小说对真正的恶棍西门庆的批判,比那些"三姑六婆"少得多。这种带着有色眼镜的批判,显露的是保守的男性中心观: 在极端的男权意识下,女性异化为男性的财产和工具;而男性对女性的占有规模,成为其社会地位和身份等级的显著标志。作者对"三姑六婆"高调表达憎恶鄙夷,是为了故意显示封建知识分子的清高立场,证明世上 "诲淫诲盗"的事都是"三姑六婆"做出来的。

薛嫂身兼卖婆、媒婆、牙婆,常年为女眷们提供脂粉花翠,并兼说媒联姻、买卖婢女;冯妈妈在西门家承揽些家务粗活,也兼营丫环买卖。从物质到精神,"三姑六婆"实际上满足了西门家众女眷大部分的日常生活需求。

由于"三姑六婆"职业的特殊性,为她们与女眷的交往带来了便利,她们几乎包揽了西门家女眷的所有外交事务。她们以强大的应酬交际能力,参与促成了西门庆家里的重大变故,起着穿针引线和推波助澜的作用。

四、对“三姑六婆”的限制及失败原因

从《金瓶梅》中,我们可以普遍看到明清知识分子对"三姑六婆"鄙夷的态度,这也是他们与"三姑六婆"矛盾的根源。因此在他们笔下,"三姑六婆"这个群体形象越来越负面,她们是不遵守封建社会"幽闲贞一"妇德的一群女人,是不符合传统儒家思想的一群女人,所以要对她们进行限制和管理,避免社会秩序受到破坏。

明清时期,官方对"三姑六婆"制定了种种约束。在《大明律》中,尼姑、道姑如果犯罪,要"加二等"处罚,并枷首一月。嘉靖六年时,又以"尼僧道姑有伤风化"为由,将天下女尼和道姑全部发回家嫁人,将她们的庵观全部官卖。

除了利用官府对"三姑六婆"进行打击和限制之外,儒家知识分子也喜欢在自己的笔记和小说等作品中劝谕民众,不要同"三姑六婆"多来往,尤其是女性更要与"三姑六婆"划清界线。明代大才子徐祯卿说"三姑六婆"是"闺中之贼",杨慎说"三姑六婆"是"廉耻尽绝",她们小则骗人钱财,大则诱奸、拐卖妇女,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清代大儒陈确将杜绝"三姑六婆"进入家门视为"闺门第一要义",将其视为洪水猛兽。

明清时代的医者对女医和稳婆的态度也很不友好。在传统社会,医生的地位较高,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之说。医者要具备一定的文化和专业知识,是读书人的专利,很多医者都是身兼"儒"、"医"的双重身份。他们对女医和稳婆普遍充满敌意,不断告诫世人,不要把家人的性命付于医婆之手,耽误治疗。很多医生在著作中都提到女医误诊的病例,希望通过这些医案来减少人们对女医的信任。这种敌视虽然有一定的竞争因素,但更多的还是医生身上儒家背景的影响造成的。

但是无论男性如何努力,"三姑六婆"这一群体还是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明清时期,社会经济、文化都取得到较快的发展,女性对于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需求也在不断加大,使得"三姑六婆"有了不可取代性。

"三姑六婆"是个庞大的群体,虽然其中有一些人品低下者,但绝大多数还是靠技术和手艺吃饭的正当女性,对她们的禁绝并不符合社会现实。"三姑六婆"这一群体的出现体现了一群勇敢冲破儒家思想的教化的女性,也体现了妇女 生活空间的不断扩大。所以儒家知识分子无能通过何种途径,并不能根本上制止民间妇女与"三姑六婆"的来往,也无法对"三姑六婆"产生根本性的约束,因为她们是社会上一群不可替代的成员,体现的是一部分妇女自身的主体性与创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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