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春花:大學的精神

大學不在訓練人力,而在培育「人之獨立性」。大學教育在知識以外,更應重視德性的問題。

——赫欽斯

對大學獨有的情節,讓我受益無窮。喜歡在大學校園裡漫步,喜歡看夜晚通明的圖書館燈光,喜歡告示板上色彩斑斕的廣告,喜歡衝氣十足的操場,也喜歡清晨樹下喃喃的閱讀聲……

1854年,都柏林天主教大學校長約翰·亨利·紐曼(John Henry Newman)這樣描述大學:

一所大學就是一個群英會集的殿堂,天下各處各地的學子到這裡來,以尋求天下各種各樣的知識。

大學定義本身就足以讓我歡喜與流連,以至於我有很多機會去做一些新嘗試,但是每一次我都選擇維持在校園工作的習慣。

每到一個城市、一個國家,我都會想辦法去看大學,世界上的大學究竟有多少?沒人統計過。中國有兩千多所,美國有六千多所。各國的大學形形色色,各具千秋。儘管大學之間是如此的不同,可是總是有一些東西是一樣的,而正是這個特質深深地打動著我。


01

惟其包容,才有其大


自從1530年以來,西方世界只有85個機構存活至今,其中就有70所大學。為什麼大學會具有如此長久的生命力,為什麼大學總是一種象徵?為什麼大學可以承載歷史和時光?是因為大學有著精神的特質。

大學從創立起就體現著她獨有的包容特質。大學創立於中世紀,大學(University)來自拉丁文名詞「universitas」,意思是「整體」「社會」「世界」「宇宙」

因此,大學從詞源上就已經蘊含了包容萬象的特性。這種包容性在大學數百年曆史中不斷髮展豐富,使大學成了一塊包容不同學派、觀點、人才,能夠自由開展各種學術研究和探討的領地。這種包容性已經成為大學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

中國的大學在創辦之初就秉承了這種精神特質。上個世紀初,馬相伯先生在創辦復旦公學的時候,提出12個字,叫「囊括大典,網羅眾學,兼容並收」。此時的馬相伯已經67歲,但是老人一點也不守舊。在復旦創辦之初,就吸納了十幾位留洋的學有專長的教師,開設的課程令人耳目一新。

蔡元培先生提出「抱定宗旨」「砥礪德行」「敬愛師友」,奠定了北京大學兼容幷蓄、思想自由的精神,也確立了中國大學的基本準則和文化精神。

蔡元培先生曾在德國萊比錫大學研究大學教育,深受現代教育之父洪堡的思想影響。他認為,大學是人格養成之所,是人文精神的搖籃,是理性和良知的支撐,但不是道德楷模,不是宗教之所。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


陳春花:大學的精神


北大不僅包容了舊學代表和拖長辮、著異服的前清遺老,更包容了接受傳播新文化、新思想的進步青年教授。

蔡元培先生認為:「大學教員所發表之思想,不但不受任何宗教或政黨之拘束,亦不受任何著名學者之牽掣。苟其確有所見,而言之成理,則雖在一校中,兩相反對之學說,不妨並行,而一任學生之比較而選擇,此大學之所以為大也。」

從馬相伯的「兼容並收」到蔡元培的「兼容幷包」,這不是偶然的,它反映出這些教育先賢們對大學辦學思想的共同理解。也正是這份包容,可以給學子們寬鬆的環境,思想的衝撞,見解的交融,心胸和視野的開闊。


02

惟其常新,才有活力


大學之所以具有活力,是因為她在本質上是創新的。魯迅先生曾說:「北大是常為新的。」我們也可以說:「大學是常為新的。」

大學具有不斷創新的內在動力,這是由大學對於知識無止境的探索所決定的,也是由大學需要不斷培養青年學生決定的。

大學的這種創新性,對社會文化有引領的作用,使大學成為社會的思想高原和文化的輻射源。大家都知道,北大是新文化運動的發祥地,對於推動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發動「五四」運動,促進中國共產黨誕生,起了很大的作用。

大學的創新不僅在社會思潮,在科學研究方面也始終走在社會的前列。創新需要積累,創新需要勇氣,甚至犧牲。


上個世紀50年代,生物學界照搬前蘇聯的米丘林學說,錯誤地把遺傳學批判為資產階級的科學,各大學停止基因遺傳方面的課程,停止遺傳課題研究,甚至要有關科學家檢討。

復旦的談家楨教授是摩爾根的弟子,他頂住這些批判,繼續廣泛介紹遺傳學說,帶領師生進行多方面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他是第一個將分子生物學介紹到中國的科學家,他所領導的遺傳研究所成為中國基因遺傳研究的重要基地。

倘若沒有當年談家楨教授的堅定、執著,就不會有今天生命學界的多樣化和繁榮,中國人就不可能參與人類基因圖譜的測試工作。

大學裡就應該擁有求異思維,或者是逆向思維;大學裡欣賞的就是標新立異、與眾不同,不欣賞從眾行為,讚賞批判精神。正是在這樣的氛圍裡,創新才有可能。

「不強調認同他人而否定自己,不努力否定他人而標新立異,只是把握好自己,認同自己。」 非常認同曾任復旦大學黨委書記的秦紹德先生在一次講話中說的上面這段話。

大學就應該是保持個性,張揚創新,尊重獨立的地方;大學就應該是保持創新,接受挑戰,引領文化的聖地。


03

惟其承擔,才有魂魄


馬寅初校長是北大歷史上一個骨氣非常硬的校長。他說:所謂北大主義者,即犧牲主義也。在他看來,為了追求真理應該捨得犧牲一切。

當「五四」運動爆發的消息從北京城傳到清華園後,聞一多先生只將岳飛的《滿江紅》書於牆壁,清華學生的隊伍就集合起來了,浩浩蕩蕩向城中進發;當日寇鐵蹄進逼華北,清華學生髮出了「華北之大,已安放不下一張平靜書桌」的吶喊,這成了「一二·九」愛國運動的動員令。

民族危亡則大學艱難,國運昌盛則大學興旺,從中國大學的發展史來看,大學的命運和民族的命運緊緊相連,大學深深紮根於民族文化的土壤。

中國的大學不僅根植於具有五千年曆史的華夏文明之中,而且北大、復旦、清華都分別誕生在中國近代一個重要的歷史時刻。

北大創建於1898年,這一年,「戊戌變法」失敗,意味著中國封建王朝的自我改革運動不可行,要尋找新學之路。

復旦創建於1905年,這一年,延續了1300年之久的科舉制度被宣告廢除,中國教育乃至中國文化,從此開始了新舊分野。

清華誕生於1911年,這一年,辛亥革命爆發,清王朝正式退出歷史舞臺,中國由此進入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新時期。

這些承擔,彰顯了大學的責任,也使得大學擁有了振興民族的使命,這樣的使命感給大學以靈魂,給青年以動力。

包容、常新和承擔讓大學具有了久遠的根基,有了可以熔鍊學生骨骼和精髓的元素。很多人問我,大學最重要的價值在哪裡?在我理解,大學教育最本質的過程是人文的過程,是崇高品性形成的過程。

同樣的年輕人,考入大學和沒有進入校園,一年下來兩個人就完全不一樣了。是什麼使他們發生了不同的變化?是大學的人文薰陶、大學的精神修煉。大學的重要性,是其他方式都不能替代的,不是知識,不是設備,也不是大樓,而是大學所具有的精神特質讓學生受益終生。

如果僅僅從知識的角度來看,技術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但是技術不能解決的正是校園所形成的人文氛圍。沒有在大學裡浸泡四年,年輕人就不會真正具有知識的魅力和完整的人格。

大學的功能不限於洪堡的「知識傳播之地與知識產生之地」,

大學的教育是「人格教育、通識教育、終身教育的基礎」。大學的重任在於知識和精神的傳承與創造,大學是精神的象徵。

1929年陳寅恪先生為王國維紀念碑撰寫的銘文:「唯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幹萬祀,與天壤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在清華學校建校之初,梁啟超先生用「自強不息、厚德載物」來激勵清華學生,鑄就了清華人一種博大的胸懷,而這也是所有大學人應該擁有的情懷。


04

純粹的知識追求

又保有完整的人格


大學對學術和真理的追求是永恆的,這種追求表現在始終堅定地前行,始終不懈地努力,表現在不盲從、不輕棄、不屈服、不張揚。這種追求就像深深的水,靜靜地流。雖然默默無語,但靜默之中卻蘊含著巨大的決心、執著和勇毅。這種追求是大學裡最令人欽佩的特質,而這些特質是由我們每一位教師的特質折射出來。

竺可楨先生說:「教授是大學的靈魂,一個大學學風的優劣,全視教授人選為轉移。假使大學裡有許多教授,以研究學問為畢生事業,以作育後進為無上職責,自然會養成良好的學風,不斷的培育出來博學敦行的學者。」

1931年出任清華校長的梅貽琦先生說,「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教師的水平決定了大學的高度,教師的生命力賦予了大學的生命力,而教師的價值判斷也決定了大學的價值和年青人的價值。

每一次想到這裡,我都會誠惶誠恐,覺得身上的擔子重之又重,教師真的是「靈魂的工程師」!我們是否具備了高尚而鮮活的靈魂呢?

姚國華先生說得好:「對於內心充實的思想者和學問家來說,教師是生命可以延伸的職業,是人生的理想選擇,不僅有‘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驕傲,而且有自我表達的樂趣。生活在年輕人中,與他們對話,教學相長,可以保持自己心態的青春活力。」 我們做得又如何呢?

陳春花:大學的精神


大學的精神特質之所以有力量,是因為它是獨立的,又是可以被理解和被傳承的。當你身處大學校園的環境裡,思考和想象體現出自身的優勢,求知和理想相容在一起,自我實現和深入創造的準備充分而明確。

因此,無論是什麼時代的大學,無論是什麼文化背景下的大學,共同的價值追求並不妨礙我們去體味其中的差異,讓學子在純粹的知識追求中又保有了完整的人格,這是大學的魅力!

正如人們說的那樣,大學是:一種特立獨行的思想;一種深遠巨大的影響;一種兼容並收的氛圍;一種穿行時空的光芒;一種刻骨銘心的境界;一種運行人生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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