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和《復仇者聯盟：無限戰爭》的音樂內容緊密連結，可能和電影拍攝一樣，是同時進行的製作，兩者合一才能完整體會亞倫·史維斯查（Alan Silvestri）對最後一哩路的構思。我一直認為漫威的最強項是角色經營，他們的群戲之成功前所未有，即使最後讓幾十個角色同臺，多數角色仍能被清楚看見與感受，許多人物和他們的代表性時刻都值得一談，不過最核心的設計和鋪陳，是第一代復仇者聯盟的六個人物，漫威耗時11年22部電影建構他們的發展，如今我們看到了完整脈絡，其中又以鋼鐵俠與美國隊長最為關鍵，也形成亞倫·史維斯查的音樂主軸。
超能英雄的一句老話：能力越強，責任越大。不過實際上，英雄之所以成為英雄，多半是他們即使承受超過他們能力的責任，依然義無反顧。這個概念似乎有點教條，若回溯Hero的字源，指的是一群希臘神話中的人物，通常是人或半神人，卻挑戰神族與更大的力量，最後常常招致毀滅，他們做出這些挑戰的原因不一定是正義或正確，有時候只是任性妄為或時運所趨，但他們勇氣非凡，意志堅定，故事總是傳奇壯麗，連高高在上的神都要另眼看待，這是Hero一詞的原型。美國隊長和鋼鐵俠都捨身承擔非其能力所能的責任，一個一開始就是這樣，一個最後變成這樣，到了結局，一個學會放下，一個毅然扛起，他們互相對照也互相影響，是整個系列對何謂英雄，最推崇也最體貼的論述。
《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劇照
最早鋼鐵俠的音樂形象，就像這個角色本身，充滿浮誇的玩咖氣質和刻版的英雄主義，但如今這個角色有了許多轉變，他的鋼鐵衣越來越奇炫，但他的心性越來越仁厚，曾經他為了炫耀才能發展他的裝備，如今他為了保護更多人精益求精。原有的多個鋼鐵俠音樂主題，早在漫威幾無章法的音樂佈局中流失多年，即便引用加諸於此時，似乎也不那麼貼切了，於是亞倫·史維斯查創作新的音樂定位鋼鐵俠的最後旅程。
鋼鐵俠與小辣椒的Love Theme，在前集初現時，他們還在準備婚禮，討論是不是該有個孩子，如今這個主題再現，人事已非。電影開場的曲目Totally Fine以薩諾斯的抒情主題起頭，延續前集的結尾，也交待了薩諾斯最後的下場，接著弱音絃樂演奏鋼鐵俠與小辣椒的Love Theme，氣氛迷茫而虛弱，託尼在太空中絕望而平靜的錄下對小辣椒的遺言，旋律柔美動人，但在深情音符隨著生命流逝之際，一個新的主題以輕幽的電子音樂隱隱浮現，涅布拉將氣息將盡的託尼扶上駕駛座，高貴柔和的絃樂升揚而起，伴隨託尼的無悔犧牲，這個新的主題The Real Hero，最後在託尼的葬禮上重現，成為漫威電影音樂繼復仇者聯盟主題之後的新經典。表達崇高情操稍有不慎就會流於俗氣僵化，但亞倫·史維斯查優美而動人的達到了英雄主題的新高度。
亞倫·史維斯查
亞倫·史維斯查本集的第二個新主題也是由鋼鐵俠的命運引領出場，Arrival描寫絕處逢生的鋼鐵俠被驚奇隊長帶回地球，與復仇者聯盟重聚，這個新主題的鼓號樂句堂皇大器，但在前兩個樂句後就暫時中斷，旋律跳接到鋼鐵俠與小辣椒的Love Theme，描寫兩人重逢。這個新主題代表英雄結集，在此刻還不到大鳴大放的時機，直到正義之師反擊的Portals才火力全開，以昂揚雄壯的史詩氣勢登場，並且接上前集索爾橫掃千軍的復仇者聯盟主題變奏，這個變奏來自於首部復仇者聯盟電影中，布魯斯班納變身成綠巨人退敵時的配樂，也是復仇者聯盟原始六人在紐約大戰中的首次結集，亞倫·史維斯查藉此音樂的回溯與串連，成功將漫威影史上最輝煌的時刻推上巔峰，最後他也以此曲目做為終曲謝幕。
除了英雄事蹟，亞倫·史維斯查對託尼的人性親情有不少描寫，I Figured It Out重回前集鋼鐵俠與小辣椒Love Theme的甜美氣質，前集他們討論的，想像中的孩子，現在是愛你三千的可愛女孩，託尼破解時空旅行，卻也面臨拿眼前的幸運與幸福冒險的決擇，但在時空之旅中他意外與父親相會，Whatever it Takes是一個很特別的抒情時刻，它的後段描寫鋼鐵俠父子交心的短暫時光，寬厚的旋律有些＜一級玩家＞的神態，這些優美的抒情片段與The Real Hero這樣的主題，都使鋼鐵俠的音樂表達與層次，大幅超越以往。
亞倫·史維斯查現場指揮演奏
而Whatever It Takes的前段音樂，描寫的則是在時光穿越中巧遇昔日戀人的美國隊長，美國隊長在黑暗中默默看著一窗之隔的倩影，深厚的絃樂像千頭萬緒湧來，卻只能沉澱於幾個無言的鋼琴單音，這樣細膩的表現手法足見亞倫·史維斯查的火候，託尼氣絕的You Did Good也是類似這種盡在不言中的精微美感。亞倫·史維斯查是第一部＜美國隊長＞電影的配樂作者，他的美國隊長主題有種純粹復古的英雄氣質，到如今這個階段，亞倫·史維斯查不僅在配樂中重啟這個主題，在故事情境和精神上，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用音樂向大家交待美國隊長的命運了。故事終了，美國隊長與巴奇道別，他選擇找回自己失去的人生，並且將美國隊長的身份交接給山姆，對白和情境刻意對照第一集的＜美國隊長＞，亞倫·史維斯查在此的配樂曲目Go Ahead，以及前述Whatever It Takes再見戀人的抒情樂章，其實是重現了＜美國隊長＞的配樂段落This Is My Choice，描寫當年美國隊長與戀人訣別，墜機冰原，如今兩相對照，意境深遠綿長，這是音樂設計長期缺乏統整的漫威，難得的動人時刻。
除了美國隊長主題，亞倫·史維斯查還運用了幾個其他音樂家的主題，比如黑豹，古一大師，蟻人等等，這些主題多半隻是標示人物，並沒有收錄於原聲帶，唯一收錄的是雷神索爾第三集中由Mark Mothersbaugh創作的Twlight of the Gods，這個蒼遠的片段用於Snap Out of It，The Measure of a Hero等曲目，描寫母親對索爾的一番開示，原來這也是奧丁啟發迷惑的索爾時使用的音樂。索爾多年來不斷成長演變，他從一開始依賴神槌，用外物標籤化自己，到學習自己是雷神並不是槌神，最後他用自己的力量打造兵器，而不是被兵器賦予價值，只是一連串的國破家亡和薩諾斯事件令他難以接受，開始失意逃避，從索爾電影第三集之後，索爾與浩克似乎成了一組有趣的對照。一個總是好像很確定自己是誰，另一個總是分不清什麼是真實的自己，但結果他們同樣迷惑，一個如今成了肥神，另一個成為綠色暖男，氣質外形相較以往判若兩人。浩克最後拿起鋼鐵俠版無限手套說：他可能就是為了這一刻而生！但我想浩克和布魯斯班納的爭執並不會就此結束，而索爾將重新探索自己，無論未來結果如何，他至少明白了，他不用因為可以拿起雷神之錘，就一定要當什麼人。
亞倫·史維斯查曾獲奧斯卡金像獎
復仇者聯盟原始六個成員的另一組對照是娜塔莎與克林特。克林特不是故事中唯一有家庭或親人的人，但幾乎是唯一家庭和樂而溫馨的人，在彈指事件後他失去一切，只剩下悲傷和仇恨，尤其仇恨那些他心目中，比他的家人幸運卻不配活在世界上的人，他成為一個行蹤不定，四處大開殺戒的私刑者。娜塔莎舉目無親，但她早已將其他夥伴視為親人，因為和他們同行，她覺得自己變好了，即使失去他們，強忍傷痛，她依然想繼續變好，最後她喚回克林特的靈魂，也用自己的靈魂，換回克林特與其他人失去的人生，娜塔莎以身獻祭換取靈魂寶石的時刻，重現了葛摩拉前集被迫犧牲的音樂（ Not Good）。
除了一開場的Totally Fine重現了薩諾斯的抒情樂章，他的黑暗主題也隨著他重返戰局，如曲目Destiny Fulfilled，不過我覺得我在上一集原聲帶己經聽夠這個主題了。本集的動作場面和動作音樂比重較低，除了延續前集部分動作性的小動機外，復仇者聯盟主題新增不少生動靈活的改編，呈現復古諜報電影音樂的氣質，甚至出現爵士風格的變奏（The How Works)，許多音樂不像前集用來描寫緊張強悍的戰爭打鬥，而是用以表現時空任務，秘密行動，那種機警靈巧的氣氛。
但總體而言，我覺得情感性的刻畫，超越動作樂章非常多，尤其是新增的兩個主題。而從亞倫·史維斯查最後處理復仇者聯盟和美國隊長，那種前後連貫呼應的效果來看，漫威未來真的必須好好思考，音樂表現的脈絡，是否也能夠像他們經營角色人物一般精細，因為這種連貫累積而成的張力與層次很動人，沒有相當的構思和計劃是難以形成的，這回他們能夠擁有亞倫·史維斯查，在斷斷續續的脈絡中完成這些事，真的是天大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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