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1989,是個聽起來有些遙遠的年份。

暮春時節,一個年輕人出現在山海關的站臺,他徘徊往復,望著眼前這條延伸向遠方的鐵路,心事重重。


天色漸暗,青年沿著鐵道往前走,長久的思考似乎有了答案。一列緩慢的火車迎面駛來,他毅然從火車中段鑽進去,霎時被攔腰截成兩半。


這個年輕人,叫海子。

那一年,他親手把25歲的自己,永遠埋葬在了春天裡。


今天,3月26日,是海子的忌日。

在生前,他是一個遊離於主流詩歌圈之外不被認可的邊緣詩人;在死後,他成了被無數評論家和文青奉為詩壇神話的標杆性詩人,是20世紀中國詩歌的重要符號之一。


海子做夢也不會想到,在他離開後,世界恍然之間變了樣。

海子一生崇拜梵高,稱梵高為"瘦哥哥",而他的遭遇也幾乎與偶像無異:生前窮苦,寂寂無聞,死後偉大,聲名遠播。


大海、太陽、月光、麥地……這些梵高畫作中的元素,也常常出現在海子的詩歌裡。無論創作心理、還是創作內容,甚至是出名的方式,海子都與梵高緊緊相隨,如果不是有意無意地追隨梵高的步伐,1964年出生的海子,今天就56歲了。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海子原名查海生,出生在安徽省懷寧縣高河鎮查灣村。在他後來的詩歌中,那是一個“貧窮而荒涼”的地方。

1979年,恢復高考後,15歲的海子以370分考上北大(1979年北京高考文科錄取線為310分)。他一開始報考的是中文系,沒有被錄取,最後輾轉被招進法律系。


接到通知書時,海子在家裡興奮地大喊大叫。當火車載著他呼嘯著駛入北京的那一刻,他覺得宛若夢中:“那時的夜晚,幾乎像白天。”

他在法律系是年紀最小的學生,大家總愛和他開玩笑,外出拍照時還會有同學逗他:來,咱爺倆拍一個照!這讓本來就內向的他更加害羞落寞。


1983年夏天,海子大學畢業,被分配到中國政法大學校刊,在北京昌平。

政法大學提供的宿舍緊靠軍都山,他所居住的房間狹小而簡陋,除了床、桌子、收錄機,幾乎一無所有。當時,他一個月工資90元,第一個月領到工資時,馬上就給父母匯去了60元。


海子在那兒有一幫喜歡讀書的朋友,晚上經常聊到兩三點。聊完天,他再回家寫作,直到三四點。沒課時,他一般中午才起,然後出門買菜。平日裡同事找他,他常會突然說:來詩了!然後飛奔著找筆記錄下來。

海子就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度過了短暫的餘生。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海子房間的牆上,貼著女友的照片和創作的詩稿,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二者代表的愛情和詩歌,恰恰是海子心目中最重要的東西。

如果說詩歌是海子的宏大理想,那愛情則是他的個人寄託。

而對於詩人而言,愛意是尤其暴烈而捨命的。沒有疾風驟雨的、出生入死的愛意,就寫不出刻骨的、在血光中鍛打的字句。


1985年,海子遇到初戀,一個內蒙古女孩。此後他寫的許多詩裡,都有這個女孩的影子。第二年春節,海子回老家過年,還給弟弟查曙明看了女友的照片。但沒過多久,這段戀情就因為女孩父母反對,陷入僵局。反對的理由是:海子是一位一窮二白的詩人。那一刻,國王從王座上跌落。海子在日記裡寫道:這是我生命中水火烈撞的一年……


那個暑假,海子掙扎著第一次前往藏區。路過青海湖的時候,他寫下了《七月不遠》,副標題是“給青海湖,請熄滅我的愛情”。


海子對好幾位女人都付出過赤誠之心,但從未圓滿過。
他和一位已婚的“姐姐”精神上彼此深愛,卻因為對方家庭原因,始終不能在一起;他和自己的崇拜者愛過,但陰差陽錯,等到他反應過來,對方已經嫁人……


這些都能從他大量的詩歌中找到血淚般的印記。
1986年10月末,他和初戀分手,寫下:

在十月的最後一夜

窮孩子夜裡提燈還家淚流滿面

一切死於中途

在遠離故鄉的小鎮上

在十月的最後一夜


初戀要出國了,他為她寫下: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他為精神苦戀的“姐姐”寫下:

我把石頭還給石頭
讓勝利的勝利
今夜青稞只屬於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詩歌的一字一句抵不過現實的一絲一毫。海子的愛,於他彷如一記記勾拳,他沒能在愛情中收穫美好的結局,愛情給予他的,是情感上的痛楚,是一道反覆開裂始終無法癒合的傷疤。

這種疼痛,為他的詩歌創作提供了豐富的情思,細膩的感觸,卻也最終透支了他的信仰和希望,間接促成了他的死亡。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不得不說,80年代是一個狂野而湍急的年代。

在這個年代,接軌世界的各種思潮,禁錮多年後的精神解放,與人們追求物慾的天性並存。譬如,當時最激進的各種思想,和代表著黃土文明的武術熱和氣功熱,可以在這片大地上同時繁衍。

海子就是這樣一個矛盾體。從他詩歌中的意象,以及他死時身邊的《新舊約全書》,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浸淫在西方文明中的人。但詭異的是,他同時又在練氣功。

海子留下了幾封遺書,說有兩個人是誘導他練功入歧途的元兇,在迫害他,但在最後一封遺書中又說“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除了愛情以及氣功,海子的自戕,還與他的詩壇際遇有關。

海子生前,作品被一些圈內人貶得一文不值。一貫遊離於詩歌圈主流的他拿著新創作的長詩《太陽·斷頭篇》,參加了許多北京詩歌聚會。但是每每朗誦後,現場幾十人,除了好友駱一禾,幾乎沒有別人買他的賬,這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恥辱”。


1988年夏天,海子加入了芒克、多多等詩人和詩歌批評家組成的“倖存者俱樂部”。做為一個害羞的人,海子之前很少參加這樣的聚會。

那天聚會,現場有二三十人,有人問誰有什麼新詩,現場沉默了兩三分鐘,大家都知道,這種場合第一個站出來肯定會挨批評,可社會活動經驗幾乎為零的海子卻不知道,海子站起來,自告奮勇地念了一首,唸完後現場沒什麼反應。

“我再念一首吧!”他掩飾住尷尬,又接著唸了一首長詩,現場氣氛驟冷。全場安靜多時,最後詩人多多打破僵局:海子,你是不是故意要讓我們打瞌睡呢?!海子聽後,想說什麼,但最後一句也沒說。


海子是邊緣化的,經常被鞭撻的。不久,北京作協在北京西山召開詩歌創作會,會上有人專門抨擊海子,其中一條就是“寫長詩”。當時甚至有一種聲音說,海子寫長詩是一個“時代性錯誤”。

而海子最看重的,不是他廣為流傳的短詩,而恰恰就是長詩。


這種批評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不舒服幾天也就過去了,但海子一直到死都沒人擺脫這種恥辱。


他最信任的朋友是駱一禾。寫完《詩學提綱》時,海子拿去給駱一禾看。《詩學提綱》是海子對自己詩歌理論的總結,開頭就說:我寫長詩總是迫不得已,出於某種巨大的元素對我的召喚。


在駱一禾的寫作間裡,駱一禾和特尼貢看完後,都震住了,竟一時相對無言。只有海子焦急地在窗邊等待著評價,當聽到駱一禾肯定地對他說“小查,真的很棒!”後,他才放鬆下來。


那時候,特尼貢看著海子會想:他是這個時代的詩歌奇蹟的一部分啊,但是他自己從來不知道。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1989年3月中旬,飽受精神折磨的海子,南下深圳尋找自己始終放不下的初戀。
他似乎在為自己的生命尋求最後一個存在的理由。
無奈,女孩對他很冷淡。

當晚海子大醉,第二天醒來後非常自責,覺得自己深深傷害了已經結婚的她。


3月14日凌晨三四點,他寫下了人生中的最後一首詩《春天,十個海子》:


春天,十個海子全部復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你這麼長久地沉睡究竟為了什麼?


春天,十個海子低低地怒吼

圍著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亂你的頭髮,

騎上你飛奔而去,塵土飛揚
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瀰漫
在春天,野蠻而復仇的海子就剩這一個

最後一個這是黑夜的兒子

沉浸於冬天,傾心死亡不能自拔

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
那裡的穀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子

它們一半用於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於農業,他們自己繁殖

大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刮到南

無視黑夜和黎明
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


在這首詩中,海子以問句開頭,以問句結尾。

他是在質問自己嗎?他是在叩問上帝嗎?他是在追問真理嗎?

一切都沒有答案。

文字是蒼白的,再準確的詞彙也只是來源於前人定義世界的概念。而詩歌就是要讓文字超越文字,直抵那些無法表達的境地。

“大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

“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

對於海子來說,這首詩是他對生命的最後追問,他描寫“復活”,但很快,他選擇了去死。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1989,那個叫海子的年輕人,最終還是離開了我們。

他從南方回京,把房間打掃乾淨,用箱子整整齊齊地放好私人物品,走向了山海關……

那一天是3月26號,他剛過完25歲的生日。

春風有些暖意,花也開了,望著鐵軌盡頭,海子彷彿看見了大海。

火車轟隆隆駛來,冰涼的鐵軌上,一個鮮活的生命畫上了休止符。

就這樣,一個15歲的娃兒,1979年去北京上學,1989年卻變成了兩截。


海子走後,好友駱一禾悲傷地說:海子的死,使我失去了一個弟弟。

4月7日,駱一禾在北大和西川一起組織了“海子詩歌朗誦紀念會”,現場來了一千多人,這些人都記得海子,讓人欣慰。

與此同時,兩人開始熬夜整理海子的詩歌,為了實現海子遺願,駱一禾讓出自己的書號,集冊發表了海子的遺作。


多年以後,海子還魂了。在德令哈,當地辦起了詩歌節和紀念館;在海子故鄉,他的墓地成了文青膜拜的聖地,無數理想主義者前去祭拜。

有記者在墓前問海子的父親:“在您心目中,兒子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老父親背過身去,半天沒有說話。

他看著墓碑,嘆了口氣說:“死了就無意義了。”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那麼,詩歌有意義麼?

如果說從前,當大地寂靜,殘陽西墜,詩歌是我們前途的星光,是暗夜的咒語。那麼當下,詩歌早已離我們遠去,人們淡忘了詩歌,已經不再需要它來慰藉情感,熨燙心靈。從前激憤的詩人,也漸漸銷聲匿跡,彷彿被世界遺忘在角落裡的破舊物件,蒙滿了灰塵。


沒有幾個人能讀懂海子的孤憤和寒涼。

31年了,我們越紀念他,越證明內心的不安。

我們藏在鋼筋鐵骨的城市森林,避開太陽與麥田。

我們躲在高速發達的手機網絡,離開母親與飛鳥。

慾望膨脹,靈魂乾枯。言語兇惡,行為無力。


1989,海子永遠地葬在了那個春天。

在此後的每一個三月裡,我們收起偽裝,袒露靈魂。

再次捧起他的詩歌,淚流滿面。

然後默默轉身,走向四月,把這些忘得一乾二淨。


海子走了。

25歲的他,永遠地停留在80年代最後的霞光中,不必浸入後世的汙濁。

不過,他的追問卻也成了日後我們的追問。

只是,時代鼓譟前行,答案究竟是什麼。

或許不會有人知道。


1989,海子永遠葬在了那個春天

1、劉原《1989,一個叫海子的人決定去死》

2、搖滾客《在臥軌前,海子寫下了這輩子以後一首詩》

3、叉少《詩人戰鬥到最後一刻:海子與他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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