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看雪》:孤獨是一件風花雪月的事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

村上春樹說:

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來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裡,總會在那裡。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湖心亭看雪》:孤獨是一件風花雪月的事

也許吧,當自己駐足屬於自己的森林的時候,心情一定是複雜的,身影也一定是孤獨的,就像是曾經過著優渥繁華生活的岱公子,在漫天的雪原裡,慨嘆:

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崇禎五年十二月,大雪封湖。彼時的張岱,居住在西子湖畔,晚上八點(一說傍晚),他駕一葉扁舟,往湖心亭看雪。前文說“獨往”,後文卻冒出來了個舟子。可以想見,與岱公子而言,孤獨是一種境界,孤獨是一種心情,孤獨是自己內心豐富的情感體驗,與身邊有沒有人沒有任何關係。

哪有什麼森林,岱公子本身就是一座森林,遺世獨立,傲然超群,可是這份“痴”對於岱公子而言,應該是一種無人能會的浪漫。


《湖心亭看雪》:孤獨是一件風花雪月的事

是的,三日大雪,湖畔人鳥聲俱絕,醜惡與繁華,都被壓在大雪底下,一同被覆蓋的還有那些往事,屬於岱公子的往事:那些綻放著的幽藍的煙花,那些眼波流轉的俏皮丫鬟,那些鏤空的雕花木窗,當然,還有被前呼後擁的,熱愛繁華的岱公子。

張岱,何許人也?

張岱又名維城,字宗子,又字石公,號陶庵、天孫,別號蝶庵居士,晚號六休居士,晚明文學家、史學家,公認成就最高的明代文學家之一。

明萬曆二十五年(1597年)農曆八月二十五日,張岱出生於浙江紹興城內一個累世顯宦之家。張岱的出身,是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先輩均是飽學之儒,精通史學、經學、理學、文學、小學和輿地學。張岱的出身,還是一個文藝之家。祖孫幾代都工詩擅文,鹹有著述。在張氏祖孫的交遊中,不乏這樣的文人名士,如徐渭、黃汝亨、陳繼儒、陶望齡、王思任、陳洪綬、祁彪佳兄弟等。正是這樣顯赫的家庭出身,這樣的社會思潮、人文氛圍,才造就了張岱的紈絝習氣和名士風度。

在《自為墓誌銘》中,張岱這樣總結和評價自己:

“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

不難看出,張岱可謂是紈絝子弟的豪奢享樂習氣,與晚明名士文人縱慾玩世的頹放作風兼而有之。除此之外,張岱博洽多通,經史子集,無不該悉;天文地理,無不涉獵。雖然與功名無緣,卻有志撰書。一生筆耕不輟,至老未休。

繁華夢盡,曲終人未見,唯見江上數峰青。

“因想餘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然而,這一切,像一場美夢,在朝代更迭之中化為泡影。幽藍的煙花,只剩冰涼的灰燼;眼波流轉的俏皮丫鬟,已不知蹤跡;鏤空的雕花木窗,已然坍圮。

一切,都隨時光消逝而流轉,一切,都在大雪覆蓋下悄無聲息。可是,能被覆蓋的不一定被忘卻,就像《湖心亭看雪》開頭的“崇禎五年”。寫此文的時候,明朝已經滅亡,曾經衣食無憂的岱公子,在《自為墓誌銘》中寫道: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斷炊。

我們可以想到,窮困潦倒的張岱,在不避風日的山間小舍,寫著這些文字。與其說他蘸著的是墨汁,不如說他蘸著的是一生的回憶,或者說是:孤獨。

我的孤獨,你的孤獨,岱公子的孤獨。孤獨,是念念不忘。

可是,與聲色犬馬相比,這孤獨依託的意境,是絕美的。滿湖銀色的雪景,冰花瀰漫,白氣瀰漫,像童話裡才有的世界。佇立湖畔,內心所有的雜念都會拋在腦後,眼裡只有這漫天雪白的世界。這樣的世界,該是怎樣的浪漫,就像是一場花事,就像是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遇見美景,是一種莫大的福祉;遇見一個和自己一樣喜歡這樣曼妙景物的人,更是一種怎樣的幸運?冰天雪地的世界,兩人對坐,閒談或者寒暄,寒暄或者僅僅是隻言片語,亦或者什麼都不說,只是飲酒,就足矣。酒是溫的,一同飲下的不僅是酒,還有許多欲說還休的心緒,只在這漫天的雪裡,氤氳著,瀰漫著,就像內心的悵惘。

《湖心亭看雪》:孤獨是一件風花雪月的事

有很多時候,我常常想,在這次遊湖之旅,張岱並沒有遇見什麼金陵人。這只是張岱的想象或者假託,亦或者曾經的某一年某一月的某一日,他曾同故人在此飲酒賦詩。

當時,或許不是冬天,陪伴他們的或許不是大雪,可能是滿樹綺麗的花,無論是桃花還是櫻花,一定會和雲霞一樣美麗。微風裹挾著花香,襲人。偶爾,花瓣也會落在酒杯裡,於是,那一杯杯的酒,就變成了桃花酒,在春風裡,醉了遊人。這些,如同當時的歲月一般,在這個寒冷的雪夜一併襲向張岱,溫暖著他的孤獨。

孤獨,是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孤獨對張岱來說,不是一件壞事,他的孤獨是冷傲的,是冷靜的。冷靜的時候適合回憶,適合梳理自己,適合尋求真正的自己。

於此,張岱的孤獨可以說是一件風花雪月的事,就像柳宗元,披蓑戴笠,臨寒獨釣,釣的不是魚,釣的是如雪的浪漫。

我常想,那年的十二月,西子湖畔真得下了一場這樣的絕世大雪麼?亦或者,他在西子湖畔真得遇見“金陵人”?單從原文,這些我們都無法考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孤獨的。

流離山野的張岱,家當所剩無幾,就連幾代的藏書,也都被清兵燒盡。破床,破桌子,折腿的古鼎,斷絃的琴,幾本殘書,還有山野的清風,還有夢。潦倒殘生,唯有舊夢,回憶時應該是眼裡帶著笑的。

雪花飄揚的時候,他應該是想起了曾經湖畔的熱鬧場景,他想在此時去尋找殘夢的影子,讓自己在冰天雪地裡,聊以自慰。我常想,張岱遇見的應該是年輕的自己,年老和年少的對白,過去和現實的對酌,夢境與現實的碰撞。

《湖心亭看雪》:孤獨是一件風花雪月的事

亦或者,那年的西湖,兵荒馬亂,哪有什麼大雪。他只不過將眼前的荒涼看成紛揚的大雪,將苟且過成詩意,將蒼涼過成溫暖。

亦或者,他希望能夠下一場大雪,整個世界,白茫茫真乾淨。甭管雪野之下是什麼,雪野之上,西湖依舊是冰花瀰漫,粉妝玉砌的世界。他依舊是當年那個不辨菽麥的岱公子,依舊可以遊山玩水,吟詩聽戲,猜拳品茶。

可如今,一壺酒的功夫,前世繁華如同黃粱一夢。夢醒了,西湖雪景不再,唯有山間清風長存。

夢醒,只是一場大雪的的距離。

有人說:張岱之後百年,有賈寶玉生於金陵。張岱所愛亦為寶玉所愛,寶玉之閱盡大觀正如張岱湊夠了熱鬧。該二人皆有與生俱來的衝動———成為“廢物”,“廢”了自己。故異史氏曰:寶豈“死老鬼”張岱投胎轉世歟?張岱又字石公,莫不就是大荒山青埂峰下女媧補天所遺的一塊廢石?

現在想想,張岱與寶玉真得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紅樓夢》結尾的茫茫雪原,又與《湖心亭看雪》有著相同的味道:

孤獨與寂滅。

《西湖夢尋》《陶庵夢憶》《紅樓夢》:夢醒,只是一場大雪的的距離。真是: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樑,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

夢闌湖心亭,搴舟毳擁覽愁情。臣心不勝金陵客,了了。無語痴對湖中流。

常憶布衣遊,詩書漫卷任平生。繁華轉瞬盡成空,休休。陶庵夢尋三不朽。

讀罷《湖心亭看雪》,心中悵然若失,填一首《南鄉子》,遙寄給張岱。

彼時的窗外,陽光和煦,鳥鳴和悅。就如:

疏影橫斜,遠映西湖清淺;暗香浮動,長陪夜月黃昏。

一人獨立於室,甚覺浪漫。

《湖心亭看雪》:孤獨是一件風花雪月的事

作者簡介:安意若兮,80後,喜安靜,愛詩詞。在喧囂中沉靜,在浮華中淡泊,在文字中起舞。已出版電子書《清水河畔,有女蓮喚》《一個女人的家暴反抗》,長篇故事《缺失的翅膀》正在南瓜屋火熱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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