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杏花又開了，一簇一簇的，粉嫩粉嫩，格外芬芳。可我知道，那個活潑可愛、開朗大方的小百靈卻再也回不來了。
我下基層幫扶的村莊，是蒙山深處一個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全村不到一百戶，四百多口人，散居在三個小山頭上。由於山高林密，雖然也通了"村村通"，但道路仍然崎嶇不平，騎自行車到鎮裡去也還要一個半小時。
去年山杏花開的時候，村小裡來了一位支教的姑娘，她是省城師範學院的應屆畢業生，主動報名到艱苦的地方參加"支教"活動，分配到了這個僻遠的村莊。考慮安全和生活方便，村裡安排她住在村委院內，和我們幫扶工作組比鄰，並且在一個灶房吃飯。
"我叫葛悠揚，喜歡唱歌，在學校的時候大家都叫我小百靈…"，她開門見山推介自我的情景至今猶在眼前，質樸的就象山坡上的野果，嘣脆嘣脆，清純的象山澗裡的那汪清泉，沒有一點雜質。特別是兩根俏皮的小辮子，總是在腦後左右搖擺動感飄逸，保持著那份舊時光留下的純真。以後的日子裡，她經常穿一身藍白相間的學生裙，穿上它，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的氣息，不時引來許多豔羨的目光，走過之處便是一道自然的風景線。雖說是城裡孩子，但她沒有一點嬌揉造作，大膽潑辣而又不乏細膩耐心。愛唱歌是她的天性，古今中外，南腔北調隨口就來，並且唱得聲情並茂，很是投入。工作之餘總是搶著幹這幹那，深受大家喜愛。
山裡的孩子見識少，多數連鎮上也沒去過幾次，祖祖輩輩都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雖然村小裡也來過幾任代課教師，但最終都因生活苦、待遇低或是生源不足沒堅持下來，本村唯一一名女高中生才代了不到一年課剛又出嫁到鎮上去了。家長們灰心，孩子們喪氣，幾個有點門路的家長把孩子送到了鎮小，剩下的就只能池塘裡放鴨子——隨他去了。她的到來讓這些山裡娃心中的希望之火重新燃燒，即將癱瘓的學校重又煥發出勃勃生機。望著孩子們一雙雙求知若渴的眼睛，她象辛勤的園丁，課上課下盡情地把學到的知識揮灑，孩子們由衷地喜歡她，她也無時無刻不把這些孩子牽掛。
在她的耐心調教下，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孩子們懂事多了，知書達理還熱愛勞動，講究衛生又樂於助人。拾垃圾、挖野菜、摘野果，山谷裡時常傳來她和學生們銀鈴般的笑聲，山巔上處處都有她攀登探尋的足跡。這位從小生活在城裡的姑娘也漸漸地認識了山上的野花野草，還有大山裡那些從未見過的小精靈。她走東家串西家，幾乎轉遍了全村，扶貧濟困，尊老愛幼，樣樣想得周到，鄉親們都親切地喊她"百靈閨女"。
她熱愛生活，積極進取，總是把自己的日程排的滿滿。閒暇的時光喜歡一個人去後山上那棵山杏樹下，先敞開嗓子唱上幾首喜歡的曲子，然後靜靜的捧著路遙先生那本《平凡的世界》，憧憬著未來，編織自己的夢想。總喜歡看著遠行的路和高飛的雁，彷彿自己所處的夾角就是茫茫天地間，可以用自己的聰明才華來改變孩子們的命運，可以放鬆身心，和大自然貼得緊緊。她甚至有時想，如果能一輩子呆在這裡，遠離都市的喧囂，拋開塵世的紛擾，與山相伴，與林為伍，靠水而居，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事呀。日復一日，她深深地戀上了這片古老而又原始的土地，還有這片土地上和她朝夕相處的人們。
噩耗傳來是去年那個落英繽紛、碩果累累的仲秋節，她放棄休假的機會帶著一群孩子到馬路對面的水庫邊秋遊，橫穿公路的時候，坡道上一臺大貨車剎車失靈，瞬間象脫韁的野馬疾馳而來，千鈞一髮之際，她奮不顧身地將身旁早已驚呆的兩名學生推開，自己卻倒在了血泊之中…任憑學生們怎樣哭喊，她都沒能再睜開那雙美麗的眼睛，甚至沒能留下隻言片語。
月圓時分，月卻殘了，花兒在最美的季節卻意外凋零了。遠在省城教書的父母傷心欲絕，他們無法接受中年喪女的事實，趕到村子的時候幾近昏厥，在女兒住過的房間裡以淚洗面，一遍遍地整理著女兒的遺物，撫摸著女兒的照片。面對兩位慈祥的老人，面對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慟場面，大家淚眼相對，實在找不出安慰的話語，怎麼也不願相信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在22歲這個花季年華，瞬間化作了永恆。
鄉親們想把百靈姑娘安葬在風光秀麗的山杏林中，讓她永遠融入這裡的山川。但老人最終還是決定帶著女兒已化為灰燼的魂靈離開。他說，女兒死的其所，她實現了人生的價值，往後的日子他們更需要女兒的陪伴。臨別那天，鄉親們自發走上街頭，被救的兩名學生和他們的家長長跪在村口，那一刻，山風長嘯，浪花哽咽，大地同悲，都在為這早逝的英靈惋惜…
山杏花又開了，樹下多了一座衣冠塚，裡面埋葬著小百靈最喜愛的學生裙和《山杏花開的時候》那張音樂專輯，還有那本《平凡的世界》。這是鄉親們和學生娃們的念想，也算是她把青春最美的時光永遠在這裡留下。
幫扶工作結束的那天，我又來到村後的山坡上，靜靜的佇立在山杏樹下。抬頭看去，那滿樹的粉紅恰似百靈姑娘淺淺的笑容，只是還沒來得及好好綻放，生命便戛然而止，永遠悄無聲息。墳頭上灑滿了鮮花，一如她的美麗。墓碑上刻著她想說的話：我來過，我愛大家，山杏花每年都會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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