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 不夢 青蔥歲月 (八) 上

……我站在一個大田畈的中央,周圍是一片花海。在我的感覺中是紫雲英,但眼前卻只是灰濛濛的一片。我似乎是在這片花海中迷路了,張惶四顧,想移步卻不敢朝前半步。像是很怕踩下去會踩到什麼東西。一陣風吹來,花海一片飄搖。紫雲英居然變成了鬱金香。而且是一塊純黃的,一塊純紅的,界限很分明。黃和紅也僅僅是感覺中的,眼前卻是灰濛濛的一片。我正詫異間鬱金香又變成了番薯地。番薯藤葉上爬滿了比手指還粗的大青蟲。大青蟲的身子正一弓一弓地蠕動著,紅色的斑塊,像一隻一隻小眼睛似的,讓人毛骨悚然……

在現實中,這麼成片的鬱金香,我只在圖片上看到過。我知道,鬱金香種植如此成片的,最多的應該是在荷蘭。我沒有去過歐洲,對鬱金香的瞭解,來源於圖片和書籍。我曾看過一本名為《黑鬱金香》的小說,知道黑色的鬱金香十分稀少,因為稀少而名貴。

黃色的和紅色的鬱金香,應該是最普通的顏色,就像是初夏時田野開滿了淡紫色的紫雲英。紫雲英在小鎮的口語中,被稱作“花草”,再尋常不過。在晚稻揚花後,農民會在晚稻田裡撒下花草的種子。在晚稻收割時,田裡已長出許多小苗,細嫩而圓圓的葉子,不怕踩踏,生命力極強。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綠色的花草佈滿了田野,一片生機盎然的模樣。鬱金香生機勃勃的形象和一派生機盎然的花草,應該是我高中時代金色年華的印象了。

第34  不夢   青蔥歲月 (八) 上

那時,我們家的灶間已不再在宅院的樓底下的那個幾家合用的廳堂裡了。父親請小鎮房管所在宅院東側的院子裡搭了一個彼間,彼間的門正對著我家的樓梯。這個彼間不大,僅十多近二十個平方米。東、南、北三面開有推啟式木板窗。關窗時只需將撐開木板的竹竿取下,木板自然閉合,將外面的風景隔在窗外。

這種窗的缺陷是,哪怕將木板撐的再高,也會擋住許多掠進窗來的風。這種窗之所以後來被逐漸淘汰,應該也是基於這個原因吧!彼間的西側,搭接在宅院的東山牆上。一根圓木貼緊在宅院的東山牆上,一排檁條一頭搭上圓木,一頭兒朝東朝下傾斜著,形成了斜斜的屋頂。

夯實的黃土地坪,還挺乾燥。秋季時,會乾裂出許多縫來。但是,擺水缸的地方和洗刷的水槽邊卻很潮溼,沒有多長時間,牆壁的粉灰上便出現了許多黑黑的黴斑。我正是在水缸的旮旯裡第一次看見被小鎮人稱作“灶雞”的小生物的。

“灶雞”的最大特點是。它有一雙比“財雞”更大更長的腿。“灶雞”的外形跟蚱蜢相仿。但通體呈淡黃色。大概是因為常年躲在黑暗中不見陽光的緣故吧,淡黃色中隱隱有一些透明的感覺。

第34  不夢   青蔥歲月 (八) 上

小鎮人形容夫妻般配,常用略含貶義的“蟑螂配灶雞,一對好夫妻”一詞,在我第一眼認識“灶雞”時,就明顯地感覺到這是小鎮人戲謔的杜撰。蟑螂與“灶雞”絕對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小生物,怎麼可能配在一起呢?兩者的唯一相同點,只是都喜歡藏身在陰暗處。

彼間搭好後沒多久,母親的養父便來我家幫我們做飯。母親的養父平時並不住在我家,他有別的住處。他已退休。每天早晨,父親買好一天的菜蔬,放在灶間。母親的養父上午來後,將菜蔬搭配著做出菜餚。一直到晚飯後才回自己的小屋。他有一手包裹粽子的好手藝,母親會包裹粽子應該便是跟她的養父學的。

但是,他的菜餚卻做得實在不怎麼樣。我們那時還小,哪裡能識得許多滋味?只要已煮熟了便行。但在食不厭精的父親哪兒,卻常常要讓他皺眉頭了。父親當然不會在嘴上說,但常常聽父親特意關照,“這個菜你不要燒,只把菜蔬洗乾淨切好就行了,我會回來燒的”。我不知道父親的這類關照,會不會傷了他岳父的自尊。但並不因此看到他們反目,我母親的養父照常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大概在他的心目中,原本也認為這是一樁理想當然的事吧!

在我們姐弟四人中,外公最喜歡的人是我。而且,他的喜歡毫不掩飾。他常常會取笑我,說我小時候總纏著姐姐,像個跟屁蟲一般地跟在姐姐的身後。一旦不見姐姐,便會號啕大哭。除了母親和姐姐,沒有人能止住我的哭聲。他會常常為讀書晚歸的我留下好吃的菜餚。看到我狼吞虎嚥的模樣,靜靜坐在一旁的他,會露出滿意的微笑。

第34  不夢   青蔥歲月 (八) 上

他常常與我的小弟爭吵,爭吵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小弟年幼時很是伶俐,小嘴嘰嘰呱呱很會說,不像我,長大了還很木訥。他大概覺得跟小孩子爭吵很好玩,可以打發他許多老年的孤獨和無聊。他們祖孫倆的無謂爭吵,常常令我跟大弟忍俊不禁。

有時,看到外公的臉色已是不豫,小弟卻還在嘰嘰呱呱說個不停,我會趕緊喝住小弟,不讓他沒大沒小,滿嘴胡說八道。此時的小弟會一臉委屈地逃出門外,而外公則是如釋重負般地長嘆一口氣,很無奈的樣子。很多的時候,我會聽之任之,這畢竟是平淡的生活中的一個有趣的小插曲啊。

那一年的年關將近,天矇矇黑時,我家突然跑來一條小黑狗。將它抱到門外,一放下它,小狗便不依不饒地往門裡鑽。按小鎮人的說法,有狗上門賴著不肯走,能給這個家庭帶來好運。我從小便喜歡狗,當然竭力慫恿父親收養它。後來,也不管父親同不同意,找來一個小盤子,盛了一些飯,開始喂起了小狗。看來這條小黑狗確實與我們家有緣,一聞到香噴噴的米飯,它便毫不謙讓地吃了起來,吃了飯,它更是纏在我們的腳邊不肯走了。

父親看看我們姐弟幾個都很喜歡它,也不再拂逆我們的心願。正式同意收養了它。這條小黑狗也確實奇怪,我們找來了一些破棉絮,為它做了一個狗窩後,它便一直乖乖地睡在那兒,一晚上不吵不鬧。就好像這兒,原本便是它的家一樣。早晨一開門,它便急急匆匆跑去屋外,又是撒尿,又是拉屎的。完成了這一切後,它又趕緊跑回家來,繞著我們起勁地搖著他的小尾巴,根本用不著我們費心去調教它。

第34  不夢   青蔥歲月 (八) 上

小時候,我曾養過一條小白狗。還沒等它長大,父親便執意要將它送給鄉下的親戚,小白狗是坐了船走的,這是怕它嗅著氣味尋路回家來。小白狗被送走後,我傷心了好長一段時間。但畢竟父命難為。如今父親終於同意豢養這條小黑狗了,能不讓我欣喜萬分嗎?

小黑狗終於在我們家茁壯成長。漸漸地,一身長長的黑毛長了出來,除了兩隻眼上有一丁點淡淡的白色、四個腳趾和肚胸前一丁點散散的白色外,通通漆黑。後來,父親執意要把它騸了,父親說”要麼把它騸了,要麼乾脆就不要養了。不然長大後,它一直往外跑,遲早會被人家殺了吃掉的!”

在“騸了”和“不要養了”之間,我最後只能選擇了前者。雖然那時我並不懂得有沒有騸,跟它長大後會不會總是往外面跑,有什麼必然的聯繫。我沒有看到小黑狗是怎麼被騸的。父親是在我去學校後,請人來家給小黑狗做的。我放學回家,看到小黑狗一臉委屈地看著我。便知道它受了苦。

小時候,我曾親眼目睹小公雞被閹割的情形。不知道小黑狗是否也像小公雞一樣,被騸時發出一聲慘叫?我輕輕撫摸著小黑狗,在它的肚腹間並沒有看到被刀劃開的口子。它只是溫順地朝我搖尾巴,尾巴像是短了一小截。父親讓我餵它一些好東西吃。我能有什麼好東西給它吃呢?只能在米飯裡拌上一些菜湯而已。好在沒過幾天,它便恢復了它的快樂模樣,我心中的憂慮便也漸漸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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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狗後來長得很大,一副腰圓背寬的模樣,長長的黑毛,油光閃亮,寬寬的背上,可以梳成一箇中分。大大的耳朵垂著,一聽到屋外有一些稍微的動靜,垂著的耳朵會立馬豎了起來。有時是豎起一隻,朝動靜的傳來方向微微轉動著,像雷達在轉動著天線一樣。尾巴上的毛也長長地垂著,掩飾了它在被騸時曾被截去一小段的缺陷。按父親的說法,把它的尾巴剪去一小截,讓它逃回家去,長大後,它便不會輕易外出了。

在給小黑狗取名時,我很是賣弄了一下我剛學來的英語。我給它取名叫“dog”,這是英語單詞“狗”的意思。但是。後來父母卻把它叫成了“good”,成了“好”的意思了。也許是“good”比“dog”更容易上口吧!

但是,“good”絕對是一條名副其實的好狗,它很會察言觀色,也很會管家。聽到門外有人叫或者有人進來,它會試探著輕叫兩聲,似在提醒主人有人進來了或門外有人;也似在提醒外面的人,這裡可是有它守著呢!

如果主人歡快地應承著門外的叫聲或展出笑容迎出門去,它會搶先一步,搖著尾巴迎出門去。如果主人對門外的叫聲不理不睬或知道有人進來也不搭理,它會立馬將叫聲變得惡狠狠的,並飛快地跑去門前,齜牙咧嘴,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唬得來人不得不在門前卻步。

第34  不夢   青蔥歲月 (八) 上

如果主人帶著訪客上樓,它必定會搶先一步擋在樓梯前。主人沒踏上樓梯,訪客是不能踏上樓梯的。否則,它會一口咬住訪客的褲腿,制止訪客的腳步。

我讀高中時,晚上自學常常要到很晚才回來。南側門進來後,過了過道口,便是那條伸手不見五指的弄堂。它聽到我的開門時,便會飛快地奔了出來,在我的褲腿上輕輕一碰,這是在告訴我呢,它接我來了!然後,邊在我前面慢慢走,邊回頭看我。

弄堂很暗,我雖然努力睜大眼睛,眼前依舊一團漆黑。黑暗中,只有它那雙淡綠色的眼睛時時在引導著我。偶然,我會停住了腳步,是黑暗中有什麼細微的聲音驚動了我。它會急急地趕回來,挨著我的腿,陪我慢慢地朝前走。

在我還住樓上時,它陪我走到樓梯下後,會等我走完了樓梯,消失在樓梯口後才離開。很多次,我走上樓梯後回頭朝下面看,它仍然在樓梯下仰臉看著我。那雙淡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一動不動。我朝它揮揮手,它才掉頭離開。後來,有一段時間,我搬到了樓下的灶彼間睡。它乾脆就蜷伏在我的鋪前,將頭枕在我的鞋子上睡。

……

(未完待續)

PS:選自胡楊木著作紀實文學《百年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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