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特殊春天,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海子诞辰后自杀31周年


庚子年特殊春天,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海子诞辰后自杀31周年

每年三月,人们纷纷读起海子的诗,用以纪念这个在三月自杀的浪漫主义诗人。

伴随着的,是1989年的今天那个标志性的场景被不断想起:山海关的铁道、卧轨的年轻人、随身携带的四本书(《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以及遗书中那句简短有力并被讨论至今的句子: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生于斯,死于斯

他生于春天,也逝于春天,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焰,用壮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由于海子离世的方式格外具备冲击力,以至于作为忌日的3月26日在他离场之后被牢牢记住,其“光环”盖过了他的生日3月24日——其实就是前天——海子忌日的前两天。

自此之后的三十年间,海子的死亡及其背后的原因被反复讨论,并由此衍生出许多荒唐的传言。如果说谈论一名自杀者的死,是人们习惯性思维和猎奇心理的作祟,那么谈论他的生,便更多的是出于对其作为一个“人”的尊敬。


庚子年特殊春天,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海子诞辰后自杀31周年

海子本名查海生,1964年3月24日出生在安徽安庆农村。在他25年短暂的生命中,前15年都在乡村中度过,这段成长经历使他的日后创作中充斥了诸多自然主义的意象:麦田、泥土、阳光、鲜花......并为它们镀上了一层浪漫的基调。因此在后人的怀念中,海子又常被唤作“麦地诗人”。西川在《怀念》一文中写道:

每一个接近他的人,每一个诵读过他的诗篇的人,都能从他身上嗅到四季的轮转、风吹的方向和麦子的成长。泥土的光明与黑暗,温情与严酷化作他生命的本质,化作他出类拔萃、简约、流畅又铿锵的诗歌语言,仿佛沉默的大地为了说话而一把抓住了他,把他变成了大地的嗓子。

那是六十年代的中国,“上山下乡”运动使得一大批年轻人离开了原有的生活轨迹,枯燥沉闷的农活和青春时期的迷茫催生了对文学的渴求和向往。在众多艺术形式中,诗歌最容易被实现,其篇幅和题材所受限制较小,提笔可写,且易于流传,渐渐成为了一种精神上的出路。

每年的冬天农闲之际,年轻人们纷纷回到家乡,借此机会交换书籍和作品,在全国各地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文学沙龙。其中以北京的文学沙龙劲头最为强盛,在数量和形式的多样性上皆占据优势。就在这些沙龙的不断交错重组中,北岛结识了芒克。1976年文革结束后,政治环境开始松动。北岛在读毕屠格涅夫的《罗亭》后,深受触动,于是在1978年年底,与芒克共同创办了地下诗刊《今天》,决定将大家积攒近十年的作品进行刊印。其创刊号“The moment”(从第二期开始更名为“Today”)强调了时代的紧迫感,并在第一期就聚集了北岛、舒婷、蔡其矫、顾城、黄永玉等人的作品,成为诗歌黄金年代80年代的一个先兆。

庚子年特殊春天,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海子诞辰后自杀31周年


芒克与北岛

1979年,十五岁的海子结束了自己的农村生活,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为创造力惊人的诗歌生命奠定基础。那是《今天》创刊的次年,油印的地下刊物传遍了校园,“朦胧诗派”刚刚兴起,写诗变成一种风气。诗歌成为了年轻人碰面的“暗号”、社会生活的反映,也成为在公共领域中联结彼此的纽带。当时有一句话形容北大的诗歌创作:十个馒头砸向十个北大学生,至少有八九个是诗人。 

此时的海子初入大学,首先开始吸收文学领域的养分,其阅读主体从最初的前苏联和东欧文学,过渡至对西方哲学的探索,并受北大风气的影响,逐渐向诗歌圈子靠近。大二下学期,海子与中文系骆一禾相识,受其影响开始大量接触西方古典名诗名作,包括他所热爱的荷尔德林——这位古典浪漫派诗歌的先驱对海子日后的创作有着深远的启发。在海子为数不多的诗论作品中,《我所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一文完美地诠释了海子理想中诗人的品格,并从侧面反映了其风格的形成。

1983年,即将毕业的海子与西川相识,加之骆一禾,三人后来被并称为“北大三诗人”。在西川的回忆里,19岁的海子“小个子,圆脸,大眼睛,完全是个孩子”。与西川的初次见面中,海子便提到了黑格尔,让西川产生了“盲目的敬佩之情”。同年,因其自身所具备的哲学基础,他被分配至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3年至其去世的1989年,是海子创作生命的重要时期。这六年间,他居住在距离北京城区60多里地的昌平,西川的《怀念》中刻画了其生活图景,可以作为海子创作环境的一种展现:

你可以嘲笑一个皇帝的富有,但你却不能嘲笑一个诗人的贫穷......在他的房间里,你找不到电视机、录音机、甚至收音机。海子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之中写作,他既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在离开北京大学以后的这些年里,他只看过一次电影。

海子的“幸福书写”

海子从1982年开始自己的诗歌创作,1984年创作成名作《亚洲铜》和《阿尔的太阳》,第一次使用“海子”作为笔名,并在不到7年的时间里,留下了近200万字的文学作品。

庚子年特殊春天,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海子诞辰后自杀31周年


在后世对海子的诗歌解读中,诗人的自杀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符号和显在的识别信息,常常被内化为其创作的一部分:以自杀行为的绝望色彩来作为解读其诗歌的主要基调,并将其简化为一个悲剧性的死亡诗人,认为所有的意象背后都暗含着死亡、孤独和悲哀的主题。但矛盾的地方在于,海子并不吝啬自己书写“幸福”的笔墨。在其如今广为流传的诗作中,固然存在着诸如《春天,十个海子》中“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这样晦暗的诗句,但同时也存在着诸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989)”“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1985)”等字面上极具浪漫主义和幸福色彩的书写。因此,在对海子诗作的理解中,偏重于任何一方,都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割裂。

西川在回忆中也讲道:“海子不是一个生性内向的人,他会兴高采烈地讲他小时候如何在雨天里光着屁股偷吃地里的茭白,他会发明一些稀奇古怪的口号,比如‘从好到好’,他会告诉你老子是个瞎子,雷锋是个大好人。”

事实上,海子的早期诗歌中,一直洋溢着对“幸福”的关怀。其中以其于1985年作成的《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最具代表性: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太阳强烈

水波温柔

一层层白云覆盖着

我踩在青草上

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泥土高溅

扑打面颊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初读此诗,很多人会将注意力放在对海子形容词的运用上。“强烈”“温柔”“彻底干净”等具有明显反差,并走向各自极致的词语让诗作展现出强烈的生之向往。但细读起来,海子对意象的选择更耐人寻味。“太阳”“水波”“白云”“青草”“泥土”,这些再常见不过的意象一方面透露着诗人自然主义的生存态度(这很大程度上来自海子人生中前15年的乡村生活所带来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暗含了诗人对“生命-风景”二者关系的深层次理解:人们应当依据他们对生存的强烈直觉来辨认生命的可能性,人们获得幸福的能力,首先就在于重新辨认出我们和世界之间最本质的联系,辨认出这些极易被忽视的,与人之社会性无关的自然风景。

庚子年特殊春天,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海子诞辰后自杀31周年


海子的个人诗论中也展示了这一点,在《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1988)一文中,他写道:

第一种诗人,他热爱生命,但他热爱的是生命中的自我,他认为生命可能只是自我的官能的抽搐和内分泌。而另一类诗人,虽然只热爱风景,热爱景色,热爱冬天的朝霞和晚霞,但他所热爱的是景色中的灵魂,是风景中大生命的呼吸。

“景色是不够的,必须从景色进入元素。你应该体会到河流是元素,像火一样,他在流逝,他有生死,有他的诞生和死亡。”在海子的思考和创作中,他将自我融入景色,解构了人之幸福与物质的习惯性关联,试图辨认出人的生命意识中最根本的倾向——珍惜人间本身的珍贵。

庚子年特殊春天,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海子诞辰后自杀31周年


2020年,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在海子写下《活在珍贵的人间》的35年之后,其诗作中的所有意象突然再次变得珍贵起来。武汉,这座城市突如其来地经历了病毒的侵袭,同时带来了生活的停滞、生死的考验、与自然联结的丧失(隔离)、以及对幸福的重新定义。

《活在珍贵的人间》完成于当年的1月,与武汉封城的月份相同。城市在封闭之后,突然间显得空空荡荡,冬日的太阳尚未变得强烈,水波凛冽,并不温柔。但在这个由冬转暖的季节,不少人都感受到了人间的珍贵。似乎是某种缘分的暗合,正在武汉与疫情抗争的吴尚哲,在本子上抄下了海子的这首诗,并在火神山医院的走廊上诵读。在她自己拍摄的读诗视频中,看不到阳光照在脸上的痕迹,但“太阳强烈,水波温柔”一句从她戴着的口罩中传出来时,这座被推上风口浪尖,紧张了许久的城市,顿时变得柔软起来。

庚子年特殊春天,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海子诞辰后自杀31周年

读诗人 吴尚哲

吴尚哲是一位青年编剧,1月19号从北京回到武汉。

庚子年特殊春天,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海子诞辰后自杀31周年


3月14日,吴尚哲成功出院,在最后的“火神山日记”的视频中,她大声呼喊“出院啦,外面的阳光太热啦”。此时,武汉的空气正变得温暖起来,樱花也到了盛开的季节,疫情尚未结束,但这座城市连同其中的人们,都将像海子诗句一样:“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人类像植物一样幸福......”

一切就如同海子的生命,或许难掩寂寞与晦暗,甚至时常笼罩着一层难以驱赶的绝望,但在他的诗作中,凝练了诗人对幸福灼热的注视和审视,和对生命的深刻反省。真正的幸福不是来自于生存外部,而是一种生命的自我给予,这大概构筑了海子的终极理想状态,并反映在他生前最后的创作中: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2020年,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庚子年特殊春天,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海子诞辰后自杀31周年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