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谷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就發現身後有人跟蹤自己。

那人躲在一把黑傘下，穿著一身黑，林谷回過頭去，只捕捉到了一個瘦小的背影。她逃跑時長長的馬尾辮左右亂擺，黃色小花頭繩異常清晰地落在林谷的眼睛裡。林谷追上去，黑衣人閃身進了林谷平時常去的一家書店，坐在了她平時最愛的位置，胳膊下還壓著一本她最愛看的小說《光年以外》。

林谷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她回過頭來，麥色的皮膚上微微泛起一片紅暈。她眯著眼睛笑起來：“你好，林谷。”林谷猜得沒錯，她果然是新來的轉學生叢小芝。

“你跟蹤我？”記憶裡林谷並沒有和她說上幾句話。叢小芝額頭上滲出粒粒汗珠，她擺了擺手：“不是，不是，我的入社申請你一直沒有批准，剛才路上看見你就想問問。不過我看你心情不好的樣子，就想等下次再問你。”

林谷是學校愛心社團的團長。

書店的院子春意浮動，種滿了斑斕的小花，林谷心裡卻被巨大的悲傷填滿：“對不起啊，這段時間我奶奶病重，社團的事情我沒時間處理。”

林谷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了國外，她從記事起就和奶奶相依為命。奶奶一向身體硬朗，她從來沒有意識到奶奶有一天會離她而去。

父母不能立刻回國，一向被奶奶保護得很好的林谷一夜長大。

“蒼老是無法治癒的疾病，我們要學會平靜地接受。”叢小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雙手不合時宜地戴著手套，下意識地把手藏在了桌子底下。離開的時候，林谷瞥見叢小芝小心地擦去在杯子上留下的指紋。

中午的時候林谷又回了一趟醫院，醫生告訴林谷奶奶的情況很不樂觀，現在已是彌留之際。林谷揪著胳膊無聲地哭泣，她好恨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看著奶奶的生命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消逝。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學校，剛一落座，班長就走上前來：“林谷，學校發生了偷竊案，很多社團的活動經費都被偷光了。我們報了警，警察說小偷是個慣犯，在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指紋。”

林谷腦袋“嗡”的一響，愛心社籌集的善款要用於給孤寡老人送溫暖，數目可不小。她急急忙忙跑到活動教室，善款果然不翼而飛，林谷恨極了那個小偷。

她想到叢小芝戴手套的手，心底一動。叢小芝剛來學校，盜竊案就發生了，之前她鬼鬼祟祟地跟蹤自己，是不是在觀察自己什麼時間不在學校？

02

叢小芝學習並不好，寫字也歪歪扭扭的，時下的流行事物她都不瞭解，雖然她極力地想融入大家，但是效果甚微。

上課的時候，林谷總覺得有雙眼睛盯著自己，她知道那目光來自叢小芝。林谷可不想和小偷做朋友，放了學林谷抓起書包就衝出教室，她看到叢小芝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

林谷使了點小伎倆甩掉了叢小芝，轉身閃進一旁的銀行。父母給林谷打來了生活費，還有奶奶的醫療費。

取完了錢，林谷看見黑暗中躲著一個身影，她以為是叢小芝，沒想到是附近的一個不良少年。

不良少年伸出手，搶過林谷手裡的錢，還點了點林谷的額頭：“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

從小到大，林谷被欺負了也不敢作聲。父母不在身邊，奶奶年邁，她從來報喜不報憂。

不良少年抄著口袋走出門外。不一會兒林谷聽見門口傳來一聲驚呼聲，林谷躲在門後偷偷張望，發現不良少年跌倒在地，叢小芝威風凜凜地站在他面前，怒目圓睜。

林谷沒想到叢小芝瘦弱的身軀竟然能爆發出如此巨大的能量，竟然敢和不良少年抗衡。

不良少年把錢遞到了叢小芝的手上，夾著尾巴逃走了。

“他也沒那麼厲害嘛。”林谷等不良少年跑遠才敢出來。鮮血順著叢小芝的手套滴了下來，剛才的一番打鬥，讓她受了傷。

林谷完全封閉的心裡好像落進了一束小小的光亮，她從書包中翻找出一個創可貼，叢小芝卻搖了搖頭：“我沒事。”她把錢遞給林谷，“不是每次都有人保護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他們都是紙老虎。”

個頭小小的叢小芝舉著一隻拳頭，晶亮的眸子熠熠生光，怎麼看也不像一個壞人。她轉過身，留給林谷一個颯爽的背影，嘴裡喊著“回見”就消失在街頭的轉角。

這件事之後，林谷和叢小芝的關係漸漸親近起來。

叢小芝好像世界上另一個林谷，她們喜歡同一類型的書，喜歡看同一類型的動漫，一個人開了話頭另一個人就能續上結尾，仔細端量叢小芝的眉眼，和林谷還有幾分相像。

林谷不置可否，她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她還是希望奶奶能長長久久地陪伴在自己身邊。

03

林谷不止一次在舞蹈教室看到叢小芝的身影，她有模有樣地踮起腳尖，伸展腰肢，看起來像是有些基礎的樣子。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少女的姿態，被捉到的叢小芝臉上的紅暈爬上了耳尖，她有些遺憾地說：“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實現自己的夢想。”林谷啞然失笑：“你才多大，還有很多很多的機會啊。”

氣氛頃刻間沉默下來，叢小芝訕訕地說：“我爸媽不想讓我學舞蹈。”她的眼睛裡充滿了不能言說的秘密，林谷的心臟輕輕地疼了一下，她在愛心社舞蹈節目中給叢小芝安排了一個小小的角色，她雀躍了好久。

林谷拜託叢小芝騎車帶自己回家拿愛心社義演的道具。奶奶家的院子裡立著一棵銀杏樹，銀杏熟透後落了滿地。趁林谷找東西的空檔，叢小芝蹲在院子裡把杏子撿起來用鹽水泡好，她撈起井裡的繩子把泡好的杏子放在繩子末端的吊桶裡浸好。林谷滿臉訝異：“你怎麼知道這種方法，之前每天晚上我奶奶都會放在井裡冰了給我解暑。”

過了好一會兒，叢小芝才說：“你經常不吃早餐會傷了胃，鹽浸杏子可以護胃。”

“原來還有這個功效。”林谷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她剛想說什麼的時候，就聽到隔壁王爺爺微弱的呼喊。

王爺爺是個獨居老人，雖然年歲已大，凡事還是要親力親為。林谷衝在前面，她以為王爺爺又一次摔倒。當她跑進王爺爺家的院子裡時，提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王爺爺坐在搖椅上，手裡拿著一款新買的老人機。他不識字，想學打電話，就叫林谷過來幫忙。

叢小芝抬手看了下手錶，演出時間快到了，林谷卻執拗地慢慢一個個教王爺爺認數字。爺爺眼睛不好用，教了許多遍還是會認錯，林谷半跪在地上，膝蓋硌得生疼，她一聲沒吭。

林谷也曾教過奶奶打電話，幾遍之後，她就失去了耐性。她覺得奶奶太笨了，這麼幾個簡單的數字都學不會，卻忘記了她小的時候，第一次拿起筷子，是奶奶耐心教了多少遍的結果。

回去的時候，林谷坐在叢小芝的身後偷偷地掉了眼淚，年少的她曾經一直期盼著長大，可這個叫做長大的惡魔，偷走了太多屬於她的美好，她無法留住這個夏天，也無法留住奶奶的腳步。

04

偷東西的人一直沒抓到，學校還是接二連三的失竊。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的風聲，他們查看了監控，小偷的馬尾上綁著一朵黃色的小花。林谷沒說話，她怎麼也不肯相信叢小芝就是那個小偷。

她想了一個對策，故意放出音樂教室有活動經費的消息，想要引小偷入甕。她躲在教室的角落裡，她要親手抓住小偷證明叢小芝的清白。

凌晨兩點，小偷一直都沒有出現，她的眼皮也開始打架。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看見一個黑影出現在教室，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她躍身而起，從後面抱住那個人。

“誰！”那人回過頭來，竟然是那天的不良少年。

林谷先是一喜，小偷並不是叢小芝，當她看到不良少年時，她的心裡只剩下了恐懼。她想起叢小芝那天說的話，顫巍巍地說起了電視劇的臺詞：“不要一錯再錯，回頭是岸，放下刀，你還有機會。”

本來就是冤家路窄，話還沒說完，不良少年從桌子上抄起一把剪刀就衝了過來。林谷嚇得捂住腦袋，她聽見利器沒入身體的鈍響，卻沒感覺到疼痛。叢小芝直挺挺地倒了下來，一個小本子從她的口袋裡滑落。

不良少年躍窗而逃，窗外響起了警笛聲。淚水從林谷的眼睛裡大滴大滴地掉落出來，她撕碎衣服想要包裹住叢小芝腹部的傷口，細碎的光芒從傷口湧了出來，像星星一樣漂浮在林谷的周圍，她的身體漸漸虛化，直至消失。叢小芝沒戴手套的指節異常的突起，林谷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林谷拾起了身邊那個小本子，發現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時間波動好像影響了事件發生的順序，遇襲的時間節點無限延後。

原來叢小芝一次次出現在監控裡，是為了在自己之前遇到小偷，來抵消自己命運裡的劫難。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電話那頭傳來醫護人員焦急的聲音，她的奶奶去世了。

一切好像夢一樣，但是又那麼的真實。

05

葬禮的那天，父母從國外趕了回來，直到那天林谷才真正知道了奶奶的全名，叢氏愛之。她的名字印在小小的牌匾上，好像在悄聲訴說著自己的生平。

王爺爺說奶奶像林谷這麼大的時候特別喜歡跳舞，可是因為家裡條件不好，連學都沒上，就早早嫁了人，一生都在為丈夫兒女而活。過多的操勞讓她的指節變了形，手背上深深淺淺的疤痕記錄著她無人知曉的心酸。

很久之前，奶奶揹著林谷踏著沒膝深的大雪走了好遠的路送她去學校，她手上最深的疤痕，就是那天她摔倒留下的，那年她已經是個67歲的老人。

林谷看完了那本翻了一半的《光年以外》，男主角的爸爸意外車禍離世，但是他還是會出現在男主角的身邊，身體雖然消亡了，但是靈魂跳脫在時光之外，那裡是永恆的國度，人們都會以自己最自在的狀態出現，他們可以撥開時光的進程，用特別的方法保護自己最愛的人。書裡有一句話：“時光之外有個終點，我們終究會和我們愛的人在那裡相遇。”

葬禮上的林谷並沒有表現得太過傷心，她篤定地相信，叢小芝就是奶奶的化身，死亡真的不是終點，她會好好地走過人生的歷程，奶奶會在時光以外的終點等著自己，她期待著相遇的那一天。

自《故事林》雜誌

2019年11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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