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發生在九十年代初，天目山下的湖壩上。
那天天亮前，壽寶老大聽到錨鏈響了一下，看來船那邊好象不太平。
他把船板划向蘆叢，象鳥似地叫了兩聲。往日老婆去湖壩口做手腳，就是學著鳥叫聲打招呼的。眼下他必須見著老婆，馬上把船弄出岬角，這兒太危險，就在人家眼皮底下。
湖壩口是座三面環水的荒草墩子，墩子上設了水上檢查站，專門捉拿封湖期不守規矩的漁民和山下來的偷運竹木的船隻。
在上岸的地方壽寶碰見了老婆桂枝，桂枝告訴他：檢查站來了一幫人，眼看要出事了。
壽寶心想：把他們引到兇險的甲魚墩“見識見識”。
說到甲魚墩，桂枝就心寒。
她在壩村臨盆那天，壽寶漁船出了事。他帶回村來的只有一塊撞爛的船板，同他合夥的七八個老大都撞死在甲魚墩的暗礁上。毀了那條七篷大船，他變得象個瘋子，整日跑到村後的白雀山上朝甲魚墩眺望，回家便揍老婆。
桂枝央他，不打魚了，在地上蓋個屋，我能種田。
當下，壽寶就離開壩村，誰也說不清他上了哪兒，去幹什麼。
半年後，他回來時右腿瘸了，人又矮又瘦。包袱裡卻意外地抖出一捆錢，沒人說得清是多少
他從一寡婦手裡買下這條二篷船。
站在船頭上，他指天劃地對村裡人宣佈，他壽寶不光要給自己還要給村裡所有沒屋的船老大都蓋上屋子，他出船時，壩村人才明白：壽寶學著從前“老刀牌”（太湖上漁民對水上強盜的舊稱）的相道，要玩命了。
…………
他們突然發現了汽艇，壽寶將船拐向甲魚墩方向。
那兒是湖神娘娘的牙床，沒手段的人別想往那闖！
前回，檢查站的機帆船冒失地追到甲魚墩，藏在水底的石牙很便當地就將船舵啃了去。
汽艇毫不理會，尾隨不放。
“來吧，快追求過來吧！壽寶不走了！”他喊道，朝老婆擺擺手，示意她把頭道篷的力繩鬆開。
桂枝沒動，她知道，壽寶要使出絕招，等汽艇靠近船幫，他會突然扳轉舵把，藉著浪頭把汽艇潑翻。
“要出……人命官司的，壽寶。”
桂枝大聲喊，象瘋子似地拼命抓住力繩。
“滾開！”壽寶扔下舵，狠狠揍了老婆一巴掌。
“壽寶——”桂枝嘶喊著，從甲板爬起，抱住男人的腿。
可她晚了，拖在船尾的舢板被刀子似的舵板劈得粉碎。也在同時，他們發現已沒啥好怕的了，汽艇不過是往北拐了個彎，放響笛駛遠了。
桂枝勸男人：“再去辦辦運輸手續吧。聽說現在上頭放開了，好辦了。”
壽寶狠狠地瞪了老婆一眼：“賤，那趟去辦，誰給臉了？屁用，得送人情，送禮！老子吞不了這口惡氣。“
突然，汽艇又出現了。
原來，壩村發了洪水，堰堤出現險情，剛才的汽艇把救堤打樁的漢子送到後，就鼓足勁頭來同壽寶拼命了。
汽艇出現得極突然，在濃重的暮色裡輕快地奔來，壽寶再耍什麼花招都來不及了。
“拐舵，上甲魚墩。”他吩咐老婆。
他已掂出分量，倘若開艇的那小子有膽量跟著上甲魚墩，那他們就別想活著回湖壩。
船上撐著的兩道黑篷吃足了風，向著甲魚墩推去，猶如鬼神在作法似的，船走得極順當，可誰也說不清，那兒等待二篷船，等待汽艇的是什麼……
甲魚墩過了一個很不安寧的雨夜，眼下倒很安靜。
雨已經不落了，水照例漲著。
在甲魚墩狼牙般交錯的礁石縫裡卡著一條汽艇，船尾已斷裂，可憐巴巴只剩下一塊鋼板。而那掛黑篷的木船更象只鞋，輕飄飄地停在水面上，四周的水上到處漂著圓木。
顯然，圓木是它的主人扔下湖去的——載過它的船還好好地泊著。現在除了爬在圓木上一個穿制服的小夥子，沒人知道壽寶怎麼會把木頭扔下湖後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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