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那折磨人的目光

我平生沒有見過那樣的目光,真的,再也沒有見過!

 那目光,兇巴巴的,像鷹帶勾的目光,陰冷梟毒——平生第一次遭遇這目光的我,心裡即刻就翻湧起被啄去眼珠的疼痛;綠瑩瑩的,像惡狼復仇的目光——讓我頓生被掏空內臟的戰慄;冰冷冷的,像利劍出鞘時的寒光——令我頭皮發麻,魂飛魄散;尖溜溜的,像呼嘯的利箭、像飛翔的錐子——逼我發出撕心裂肺的驚叫;血淋淋的,像滴血的皮鞭在身上舞蹈,像毒蛇的紅信兒在心臟內吸血——讓我人劇痛而顫抖……

少年,那折磨人的目光


 如果不是親身遭遇這目光,打死我都不會相信——那是一個十歲小男孩的目光!

五年前的一個冬日,我回到離別多年的故鄉。因太奧高速公路從我家鄉經過,我是代母親領取國家佔地補償款的。剛進入家鄉的駱駝嶺,便撞上了這個小男孩的目光——如同天邊突然飛來道閃電,他那仇恨的目光把我的魂靈劈得七零八落!我的目光躲避著,不敢正視他那沒有悲傷只有烈焰的目光。

少年,那折磨人的目光

修高速路的農民工

 小男孩頭披麻戴孝,白花花的孝衣飄飛著,在灰濛濛的山野裡顯得格外醒目。他沒有哭,也許眼淚早已哭幹了。他懷裡抱著兩個骨灰盒兒,盒兒是自制的,白茬兒。一隻盒兒緊閉,一隻盒兒大開,裡面放著一個女人帶襻兒的方口綠布鞋。有一個年逾七旬的老大娘手裡捧著香,走一步叫一聲,“環娃——回家了——”,另有一個五十出頭的女人應一聲“回來了——”那女人在應答的同時手朝地下抓一把又握住了,然後回頭把握住的空手輕輕放進打開的盒子裡。那一喊一應的聲音——異鄉人帶血的聲音,令在場的人幾乎都掉了淚,但我發現那個小男孩沒有掉淚。


少年,那折磨人的目光

荒野孤墳


我不知根底,連忙拉住身旁看熱鬧的虎叔打聽。他告訴我,小男孩家是安徽人,他爹跟著一個施工隊來修高速路,快一年都沒回家了,他娘來看他爹時,他爹正在工地上,他娘就火急火燎地跑到工地上,也該她客死異鄉,不小心掉進十多丈深的橋墩眼下。他爹不想讓女人火化,落個囫圇屍首,就把她臨時埋在駱駝嶺下的山窩裡,待春節放假領了工資,千方百計要把媳婦的屍骨運回老家。誰知七天未過,不知哪個該死的竟把他媳婦的屍骨偷走了——

“偷死屍幹啥?”我不解地追問。

“你娃子不食人間煙火,如今農村配個陰親就得花萬兒八千,女人的屍骨可值錢了!也許哪個遭天殺的把外路女人的屍骨偷走賣了,也許哪個挨千刀刮的把外路女人的屍骨偷走和自己早死的親人配了陰親。孩子的爹得信後一口氣跑到墓穴邊,悲叫一聲‘苦命的環兒啊——’就腦溢血一頭栽進了墓穴,後來弄到醫院搶救也沒有醒來……”


少年,那折磨人的目光


 我呆呆地站在駱駝嶺上,心冷如冰。我不知該怎樣形容我當時的複雜心情。後來,我快步跑起來,追趕上了不幸的異鄉人,從口袋內掏出二百元票子,往小男孩口袋裡塞,誰知小男孩身子蛇一樣一扭,把錢弄掉地上,然後又把陰毒冰冷尖辣的目光刀子一般使勁剜向了我,我不寒而慄,冷汗淋淋……

少年,那折磨人的目光

 五年多的時光像香油倒進熱鍋裡,“刺啦”一聲香噴噴的過去了。然而,我的眼前總是閃爍著那個少年的目光,折磨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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