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拾画笔记

成人的世界常常觉得疲惫,孩童的世界,则充满了生命真趣。苏汉臣的《冬日婴戏图》描绘的是姐弟俩在冬日的庭院里戏猫的情形,白梅红花翠竹,映衬着一个独一无二充满生命真趣的世界,如诗如画,如真似幻。这是庭院外之人求之不得或者又是视而不见的。苏汉臣捕捉孩童世界里的细枝末节,向庭院外的人展示了一个童真童趣的世界,也展示了一个“幽人空山,过雨采苹”的生命主题。成长,给予我们每个人的是阅历,却也因“阅历”让我们忘记了生命最初的恬静美好的真趣。读《冬日婴戏图》,只愿我们能够拾掇起一份真趣。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


《华尔街日报》资深特稿记者、撰稿人威隆·E.布隆代认为,在写作中,读者最喜欢的故事因素是儿童与可爱动物,其次人物、事实等因素。读书时,我的儿童文学老师也常常对我们说,儿童文学大抵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文学。在漫长的中国绘画长河中,描绘表现儿童的绘画作品颇多,诸如陈宗训《蕉石婴戏图》、苏焯 《端阳戏婴》、周昉 《戏婴图》、李嵩 《货郎图》等,但是,却没有一位艺术家能够像苏汉臣这般对天真烂漫的儿童形象如此执着。


苏汉臣是南北宋之交的画家,曾在宣和画院任待诏,进入南宋之后复职。苏汉臣擅长于人物画,包括佛道、仕女、儿童,尤其是儿童人物画最为精良。其传世的《秋庭婴戏图》堪称古代儿童绘画的典范之作。画家在巨大的尺幅上画了看起来很高大的儿童形象,却巧妙地借助儿童身后的巨石让前景中的儿童重新“回到”了娇小可爱的形态之中。设色艳而不俗,华而不丽,展现出了艺术家精妙绝伦的技巧。除了这幅《秋庭婴戏图》,苏汉臣尚有“春夏秋冬婴戏图”中的最后一幅《冬日婴戏图》传世,这同样是一幅令人叹为观止、美不胜收的作品。


读苏汉臣的《冬日婴戏图》,心境上与读《秋庭婴戏图》稍有不同。我想,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本就是在不同的季节呈现不一样对生命风景,故而,《秋庭婴戏图》让人品味的是孩童世界里的一抹清凉与绚烂,而《冬日婴戏图》中则呈现的是孩童世界里生命无限的乐趣与温度。同样的设色鲜而不艳、华而不俗,让《冬日婴戏图》饱含浓浓的冬去春将至的梦幻感,这是生命最原始的渴望,对温暖的渴望,对趣味的渴望。我们对苏汉臣的了解仅限于文献中的寥寥几笔,我常常会想,能够画出如此饱含童真妙趣的艺术家该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否会是一个对生命充满了无限热情的人?是否会是一个对自己孩子宠爱有加的父亲?是否会是一个与成年人世界有着某种隔阂的人?这一切,似乎在《冬日婴戏图》中可见一斑。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苏汉臣《秋庭婴戏图》


一、《冬日婴戏图》:浑然天成的童真童趣


《冬日婴戏图》和《秋庭婴戏图》可以称得上是一对双胞胎之作。有画史研究者甚至认为,苏汉臣应该创作完成了四幅婴戏图,分别是春夏秋冬四个主题的婴戏图。遗憾的是,我们今天只能看到秋冬两季的婴戏图,藉由这两幅作品所保持的格调与艺术魅力,不由得令人感到遗憾,如果春和夏图尚在,该是怎样的美轮美奂?不得而知。


《冬日婴戏图》横107.1厘米,纵196.2厘米,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作为挂轴,这幅作品可以说是少有的“大画”,也正因此,作为人物画来说,《冬日婴戏图》也呈现了独有的“气势恢宏”的气象,不同于山水的气势恢宏,《冬日婴戏图》的恢弘气势则在于人物与景致所共同构成的一派灿烂嫣然景象,如同人身处在一片色彩斑斓的田园之中,眼之所见,是展览的天空和广袤的大地,而眼前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处于生命最灿烂的时刻。虽是冬日的景象,却丝毫没有给人营造出冬日的萧瑟寒寂。这便是《冬日婴戏图》情深意浓之处。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局部1

画面从右上角至左下角之间分出左上树石部分和右下孩童部分。我们先看树石部分。这一部分除了鳞次栉比的巨石,还有白梅、月季、兰草、冬竹等若干花草植物,虽然植物种类不多,但是艺术家巧妙地借助植物的枝蔓营造出了一派繁茂丛密的视觉效果。在色彩上,红绿白的组合更是让人眼前生意盎然。在大谈高级色的现代,我们不妨回头看看古代艺术家们是如何用色的。


《冬日婴戏图》与《秋庭婴戏图》其中一个不同之处包括“空间干涉”。在文学修辞中有“语境干涉”一说,在这里不妨借用来表达“空间干涉”。《秋庭婴戏图》中画面左边自上而下有大概纵向三分之一的空间为纯净的,而在《冬日婴戏图》中,从怪石中横生枝节的白梅显然是“越界”了。艺术家大概是在四景婴戏图中进行了多样的构图游戏;而这幅《冬日婴戏图》也正因为白梅的对右侧空间的干涉,让画面整体上多了平衡与情绪。这是绘画的修辞,也是艺术家的情绪修辞。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局部2


苏汉臣对红色的月季有所节制。他并不希望营造一派红灿灿的视觉效果,画面中大概八九多月季红零零散散地被安放在画面恰当的位置。最集中的一丛月季在姐姐与怪石之间,仿佛就是为了衬托出姐姐甜美女孩的形象。而怪石中的几朵散放的月季,毫无疑问是为了“以少胜多”地表现花开灿烂的效果,同时也使得画面趋于连贯性。如同一首诗一般,在每一行或者每一段都有一个独特的“意象”使诗意保持流畅,同时又有所节制。这种节制同样表现在白梅上。因为是冬日,画家大概试图借着白梅的形象来渲染出白雪的效果。“漫天”的白梅,似乎也是漫天的雪花。两根竹子原本是孤零零的,但是繁而不密的竹叶又引起墨绿色昭示着生命的勃勃生机。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局部3

作为人物画,姐弟俩自然是这幅作品的主体。这俩姐弟大概也是《秋庭婴戏图》中的俩姐弟,由此我们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正是苏汉臣的子孙。今天的许多父母热衷于给年幼又充满童趣的孩子拍照,古代人或许也有炫娃的爱好。画面中的弟弟躲在姐姐后面,手中拿着一根用线系着的孔雀羽。他正朝着姐姐身旁不远处的一只小猫咪看去,面部表情是欣喜中又带着一点胆怯。年龄尚小的孩子,对于小动物常常是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如果是远远地看着,他们会表现得很喜欢,倘若是小动物走进了,又似乎有点害怕。作为一名两岁男孩的父亲,我对此深有感触。故而看到这幅作品中的小男孩的姿态神情,不由得会心一笑。我想,苏汉臣也观察到了这个关于孩子与动物之间的小细节。


画面中的姐姐,因为年龄稍大些,所以对于面前的这只小猫,表现得非常从容。她右手拿着一杆旗子,和弟弟手中的孔雀羽一样,都属于逗猫的工具。养过猫的朋友都知道,猫很喜欢追逐活动的物体玩耍,旗帜、孔雀羽摆来摆去晃来晃去的会引起猫追逐的兴趣。姐姐还有一个打动人的细节,她的左手有一个拦护着的动作。她知道弟弟稍微有点害怕,故而尽可能地用这样一个拦护的动作让弟弟尽可能地放松。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局部4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局部5

画面中的猫咪形态非常可爱。毛发蓬松的效果非常考验画家的技艺,苏汉臣同时也抓住了猫在地上追捕活动物体时的神态。猫的头部明明是朝着画面下方的,但是如果放大这幅作品看猫的眼睛,便知道猫实际上是注视着弟弟手中牵着的孔雀羽。这个细节很好地体现了苏汉臣高潮的写实技艺。


整幅作品充满了一种成年人世界里所没有的童真童趣。这个世界里,人物与环境相得益彰,若是把孩童换成高士形象,则显得怪异了。同样,若是把这里的花草植物换成古松寒林,同样也会破坏画面浑然天成的美感。而实现这一切的是苏汉臣对于孩童世界的深切体会以及作为艺术家所心怀的温暖。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局部6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局部7


二、苏汉臣的欢喜,婴戏图里的温暖世相


这幅作品的具体创作年代不清,甚至于是否是苏汉臣的作品,也并不是很确定。只是通过对比《冬日婴戏图》与《秋庭婴戏图》的风格、人物、情节以及笔法大致上判断是苏汉臣的作品。苏汉臣是由北宋入南宋的宫廷画家,如果要区分究竟是北宋时期的还是南宋时期的,可能我更倾向于是南宋时期苏汉臣的作品。


整个北宋至开国以来,整个国家其实都是自信的。画家们的自信可以通过作品传递给世人。一如范宽所展现出来的雄浑宇宙气象,一如郭熙所迸发出来的自然生命力,一如徽宗、崔白、赵昌笔下充满诗意的物象世界。北宋画家们热衷于在天地宇宙中去寻找生命的热情与诗意的灵魂。而南宋画家们显然失去了曾经的自信,他们的作品开始更多是庭院庄园里所营造的一个诗意世界。


我们读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虽然是春夏秋冬四景的描绘,但是却始终离不开庄园。南宋前期的人物画在这点上更为明显。苏汉臣画的《秋庭婴戏图》和《冬日婴戏图》皆有这种表现。孩童玩耍嬉戏的空间,始终没有离开庭院。这所庭院是一个充满了童真童趣与诗情画意的世界,也是一个饱含深情与欢喜的世界。这个世界是苏汉臣精心构织的世界。画中的孩童,天真、烂漫、纯淡,他们的脸上或许有着苏汉臣所处时代里成年人脸上没有的欢喜。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局部8


作为艺术家的苏汉臣,或许希望在这样的一幅画里唤醒某些失去的记忆。也许,苏汉臣心里本就住着两个孩子。他欢喜地看到孩童世界里的简单与纯粹,也欢喜地感知到了贯穿四季的生命真趣。《秋庭婴戏图》里的推枣游戏,《冬日婴戏图》里的逗猫,或许,《春日婴戏图》里的该是追蝶,《夏日婴戏图》里的是采莲。这便是生命真趣。生命的真趣是拒绝理性光芒的,也是拒绝人情世故的。孩童的生命真趣,只在乎眼前的蝴蝶、莲花、枣子、小猫。


苏汉臣的欢喜,自北宋而来,穿越战火硝烟,在南宋临安落脚。朝代更迭与兴亡,都改变不了他心中的温暖世相。就像《冬日婴戏图》中虽不见阳光,却令人仿佛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没有悲春伤秋,没有患得患失,没有人情世故,没有谩骂构陷,有的只是属于孩童的春花与秋月,夏风与冬雪。无论苏汉臣是否是在借着这些庭院内的温暖美好来躲避庭院外的江湖,我们都乐于在苏汉臣的庭院里,和苏汉臣一样远远地观望着婴孩嬉戏。就如你我都有自己的乌托邦,而这或许正是苏汉臣的乌托邦。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拾掇童真童趣,唤醒生命真趣

苏汉臣《冬日婴戏图》局部9


三、生命真趣,俯拾即是


孩童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感染力的物种。我见过平日里古板不苟言笑的老大爷们,在小孙子面前却是一副老小孩的样子。他们会学猫叫,学狗叫,学鸟飞,学小孙子嗲声嗲气,却唯独不会展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一面。生活中许多朋友,常常在和我聊起他们的小孩子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欢喜。我相信他们的欢喜是内心中最纯粹的爱,因为我也是一名孩子的父亲。


常有人说,越长大越孤单,我想,大概是越长大,离真趣的自己越来越远了。长大,就是渐渐从庭院里走向庭院外的过程。庭院里的猫,成了庭院外的猛虎;庭院里的月季,成了庭院外的玫瑰;庭院里的那个人,庭院外渐行渐远。一个是孩子的世界,一个是成年人的世界。


孩童的世界是一个纯粹而自然的世界,《二十四诗品》中有”自然“一品道:“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幽人空山,过雨采苹。薄言情悟,悠悠天均。”诗意的自然是“幽人空山,过雨采苹”,而生命真意的自然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是“空山菜苹”换作了“庭院戏猫”、“秋庭推枣”,亦或是“春日追蝶”、“夏日采莲”。生命的真趣,真可谓是“俯拾即是”。在这个冬日再度《冬日婴戏图》,如暖阳沐心。推开庭院的柴门,从庭院外,走进庭院内。心灵,在此刻得以休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