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麻麻亮,趙老師起床了,洗漱,做飯,收拾屋子......幾十年的生活規律,就像一列奔馳的火車,突然剎閘,這慣性運動,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下來。
她進城一個多月,還不適應城市裡晚睡晚起的習慣。弄得身邊的外孫女迷迷糊糊地一個勁嚷嚷:“姥姥,小點聲兒,煩死了,煩死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社會上興起來這個風,小兩口生孩子不用婆婆來照看,專讓自己姥姥來看管。姑娘生,姥娘養,婆婆來欣賞,幾乎家家都是這樣。
趙老師在鄉下當老師,姑娘生孩子那幾年,她沒有時間進城來照看外孫女。不料,她剛退休,姑娘小兩口就找上門,他們出國深造,讓她進城帶正在上學的外孫女。真應了那句老話,該是她的活,早晚躲不過。
今天是雙休日,學校放假,她又早起來,要去早市買點菜,祖孫倆也改善一下伙食。
趙老師當了一輩子“孩子王”。開始是民辦教師,掙工分,後來轉正開工資。這些年,她也不知道送走多少畢業生,畢業照整整裝滿好幾個影集。沒事的時候,她就翻出來看看,心裡美滋滋的,臉上光亮亮的。她最喜歡聽的是 《長大後我就成了你》那首歌,每年的教師節她都和自己的學生一起上臺唱,她說,唱一次,激動一次,自豪一次。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鄉下,她是最讓人尊敬的人。來到城市後,她也見過幾個自己教過的學生,她和她們有說不完的話。凡是見到她的學生,她都要打聽一下艾娟的情況。一直沒有聯繫上,她有些失望。
艾娟是她學生,是班裡學習的尖子。那年,艾娟父母因為車禍,耽誤了她的學業。眼看一個好學生就要蹲級,甚至輟學,她上火腫了腮幫子,每天下班後都翻過一座山去給她補課。有一次下大雨,她被山上下來的洪水險些喪命,多虧一棵大樹掛住她,後來被鄉親們救下。艾娟考上大學那天,捧著入學通知書來看她,進門就給她跪下了:“老師,沒有你,就沒有我上大學的今天......”。
她扶起來艾娟,親切地問:“你報考是什麼學校?”
“老師,我報考的師範大學,畢業了,也像你一樣當老師教學生”。艾娟把大學錄取通知書緊緊地貼在胸口。
“好啊——當老師好。我一輩子都沒有當夠啊”。趙老師疼愛地撫摸著艾娟的頭,塞給她幾百塊錢當上學的費用。
“老師,我給你唱個歌吧!”
“好!咱們一起唱”。
“....... 長大後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塊黑板,寫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利.......”
艾娟畢業後在省城當了老師,開始她們還經常聯繫。最近幾年,艾娟換了好幾個學校,趙老師和她斷了聯繫。她想,如果在這裡見到她該有多好啊。
趙老師從早市回來,外孫女剛剛睜開惺睡的小眼睛。
“今天,星期天,再睡一會吧!”趙老師邊做飯,邊對外孫女說。
“姥,睡啥啊?一會兒,老師讓我們去她家補課?”。
“補課,上面不是不讓補課嗎?怎麼還補課?”趙老師有些來氣。
“姥,你老太太不懂,現在的老師啊,就是為了掙錢,上課不好好給我們講課,星期天讓我們去她家去補?氣人,氣人,氣人......”。外孫女也氣得喘粗氣。
“我去找你們校長去......”。
“姥啊,你可別去,你去了,我還咋上學啊.....一會兒,你給我拿錢,給老師送補課費去”。
唉呀媽呀——菜糊了。滿屋的煙。
趙老師在外孫女的指揮下,坐了大約四站地的車,來到了補課老師的家。
趙老師剛想敲門,門開了。
趙老師楞住了。
開門的女老師也傻了眼。
“趙老師,是你嗎?”。
“你真是艾娟?是我過去教過的艾娟?”趙老師以為自己年紀大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
“艾老師,這是我姥姥給我交的補課費,你看看夠不夠....”。
“趙老師,我......。這是你的外孫女......,我.....這是怎麼搞的啊?”艾娟攥著趙老師外孫女遞過來的一沓錢,手不知道往哪裡放,好像攥著燒紅了鐵塊子。
“艾娟,孩子們等你上課呢,去吧!”趙老師看著自己的學生,什麼也沒有說,默默地走下樓。
外孫女放學了。
趙老師接過艾娟捎回來一個條子:“老師,今天看見你, 真想再一次給你唱《長大後我就成了你》,可是,我怎麼也張不開口啊。現在,我長大了,長大後,我咋就成不了你啊......”。
趙老師看完,淚滴溼了那張紙。
她下定決心,明天還去看她,她們一定要唱好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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