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情散文:想起老戲園子


鄉情散文:想起老戲園子


人上了年紀總會懷舊,也許是一種常態,我的那些無眠之夜大都在思念與回味中度過。時常想起的多是家鄉依安的一些老地兒,老事兒,老人兒。記得小時候,依安小城是安靜的,小城人的生活也是平靜的,靜的猶如一潭止水。只是到了傍晚時分,夜幕慢慢地垂下來,方從南城根下隱約傳來一陣子鼓樂聲。告訴人們:老戲園子的戲又開場了。小城裡最熱鬧的時候,最熱鬧的地方,也就莫過於斯了。

時光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那個年代小城裡的人們,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們,總愛將劇場劇院叫作戲園子。這大概是緣於習慣吧,從清朝到民國都這麼叫。頂多在前面加一個“評”字,因為只唱評戲。據說小城裡先後有四五座戲園子,而我記憶較深的還是南戲園子。距離南門一道街,路東,有一處看上去比別的房子高大許多的房子,青磚牆,灰瓦頂,窗上終日掛著絳紫色的簾子,門旁堅著一塊碩大的牌子用來張貼海報,周邊常聚一些叫賣瓜子、花生和糖炒栗子的小販,這便是南戲園子。

在那個不曉得電視機為何物的年代裡,小城人的文化生活似乎也很豐富。看戲,看電影,聽評書,小城的夜晚雖然昏暗但並不寂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戲園子幾乎天天唱戲,且場場滿園,門前的海報也隔三差五的換上一期。我家離南戲園子不遠,我時常被母親或鄰居的嬸子大娘們打發去戲園子看海報,以供這些整日勞作好不容易閒下來的大人們參考,是看還是不看?海報看的多了,戲名也就記的多了。剛讀小學一年級的我,就能背出一大溜戲名。什麼《天仙配》、《白蛇傳》;什麼《打金枝》、《鍘美案》;還有《珍珠衫》、《十五貫》,《竇娥冤》、《小姑賢》;還有一出《烏盆記》,是鬼戲。


鄉情散文:想起老戲園子


我雖然常去看海報,但是很少看戲。那時唱的都是古裝戲,也就是傳統戲,我看不懂。有時母親去看戲,我就待在家裡看連環畫。直到後來戲園子演時裝戲也就是現代戲了,我才看過幾部,都是學校包場,或在開學之初,或在寒暑假前。記得看過《苦菜花》、《血淚仇》;看過《霓虹燈下的哨兵》、《千萬不要忘記》;還看過一部《椰林怒火》,演的是越南南方游擊隊打美國鬼子。時裝戲能看懂,而且能看得進去。同學們坐在長板凳上,一個挨著一個,跟看電影差不多。看完戲後也要寫觀後感,可見不僅為了娛樂,更是為了接受教育。

想起老戲園子,自然想起在老戲園子唱戲的人。那時候,縣裡有個評劇團,生旦淨末醜齊全,唱唸坐打功夫都硬。我不懂戲,說不出行話,但聽他們唱的同收音機唱的沒什麼兩樣。直到多年後我才知道,當時這個劇團在嫩江地區的劇團中數一數二,在整個黑龍江省的縣級劇團中也屬一流。劇團的班底裡確實有幾位當紅的“角兒”。不但站在臺子上,觀眾拍手叫好;就連走在大街上,人們也另眼相看。他們就是那個時代的“星”,就是小城最早的“星”。在我的感覺中,那時的“星”們同現在的“星”們比起來是不一樣的,要近許多,要亮許多,也要苦許多。

時下,劇團裡的名角大都看不著了,但人們還是時常提起他們。唱花旦的攸桂福早已做古,卻讓人們記住了她那略帶鼻音的唱腔;另一位旦角王豔也因病足不出戶,卻讓人們老是惦記她那“月貌花容”。唯一還能見到的就是唱小生的王文學。我早年看過他的幾部戲,後來因工作關係同他很熟。這王先生年輕時可是夠帥氣的,不但扮相好,長相也好,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要不然海報上怎麼會稱他是“英俊小生”呢?只是個子矮了些,上臺時的鞋底或靴底需要特製加厚。但他畢竟是那個時候許多小城女性心目中的偶像。


鄉情散文:想起老戲園子

提起這王文學,可算得上劇團裡最紅的角兒。他是一九五五年哈爾濱戲校的畢業生,這在當時可謂“鳳毛麟角”。因為那時候的評戲演員大都是從舊社會過來的藝人,識字的不多。而他則是名符其實的文化人,主演的劇目不計其數,傳統戲、現代戲都拿手。不但能唱,而且能編、能導。用現在的話說,綜合實力很強。後來當了劇團主管業務的副團長,再後來當了劇團團長,多次率團到省裡和市裡演出。誠然,象他這樣的人,在文革中是難躲一劫的。現在人們見到這位年界八旬的“英俊小生”,已不在戲臺上,而是在大街上或小巷裡。昔日在戲臺上常扮作伊人夫君,如今在生活中常與雙目失明的夫人相依相伴,相攙相扶,一步一步,緩緩地走著最後的路程;不知說些什麼,老夫妻的臉上總是漾溢著幸福的笑容。其景其情,似乎比當年演戲還要感動人,教化人。

前幾天,我在街上同他聊了一會。他還是那樣的精神。特別是談起曾經演過的戲,更是神采飛揚。他告訴我,不僅小城的老百姓大都看過他的戲,而且不少大人物也都看過他的戲。有當過省委第一書記又當過全國政協副主席的歐陽欽,還有當過省委第一書記又當過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楊易辰,那可都是老革命喲!


鄉情散文:想起老戲園子

那個時候,老戲園子不光演戲,也時常用來開會。如果沒有記錯,是小學二年的下學期,我曾在這兒登臺發了一次言。回望這一生,登了多少次臺?都在哪兒?什麼事兒?我都記不得了,唯獨記得清楚的就是那一次。小城裡正搞“社教”,也叫“四清”,戲園子貼滿“念念不忘階級鬥爭”、“念念不忘無產階級專政”的大標語。那一天開的是批鬥會,批的是住在小學校對門的一個老地主。有人說他在地窖裡藏了一本變天帳,也有人說他偷了鄰居院子裡種的窩瓜。總之說他配合蔣介石反攻大陸。那個時候的批鬥會,沒有後來文革中的批鬥會殘酷。老地主只是低著頭,彎著腰,沒有戴高帽、掛牌子。我看著他那光禿禿的腦袋和破舊不堪的棉褲棉襖,不僅感到憎惡,而且覺得好玩兒。批鬥會上各方面代表發言,我代表的是少先隊員。臺子是老師領我登上去的,稿子也是老師給我寫的。我只是站在那裡照著念,起初心慌,手有些抖,很快鎮定下來,繼而還生出幾分自豪感。因為我想起了當時正在學習的少年英雄劉文學和張高謙。這是我今生今世第一次“閃亮登場”,於不自覺中參與了一次階級鬥爭。


鄉情散文:想起老戲園子


時間不等人啊!一轉眼,我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變成了一個孩子的老大爺甚至老爺爺。每天吃罷晚飯,我總愛在小城裡轉上一轉。從東到西,從北到南,走上七八里路。活動腿腳、舒展筋骨是自然的,還會順路拾回一些失落的記憶。每當走在南大街的時候,總會想起那座幾十年前的老戲園子,然而那青磚灰瓦的平房早被宏偉氣派的高樓所替代,即使記得住它的確切位置,也找不到它的半點痕跡。每次同人們談起那座老戲園子,凡是較我年輕的朋友都是一臉的茫然,至於那裡面演過的戲和發生過的事情,更是一無所知,沒有看見過也沒有聽說過。是的,小城變了,變的連我這個從未遠足的人都快認不出來了,而那老戲園子已經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消逝的無影無蹤了。但是,莫名其妙間,我竟生出一番感慨:人的一生是離不開戲園子的。只是有時坐在臺下當觀眾,我看人家演戲;有時站在臺上當演員,人家看我演戲。電視裡的一句廣告詞說得好:“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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