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散文】郭昕

美食應該有故事


食物來源於艱辛的勞動,食物安慰著勞動的艱辛。這種體驗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了。

我們能弄來賣錢的,唯有房前屋後的竹子。媽媽砍好竹子,先將細的短的綁一捆,再將長的粗的綁一捆。我和弟弟一前一後,扛著那捆小的,媽媽扛著大的,我們走在山間小路上,一路不知要歇多少次,竭力忍耐著肩膀的疼痛,走一陣就通知弟弟“換肩”——幸好長著兩個肩膀。

七分錢一斤,賣不了幾元錢,媽媽交給我幾角,這就是我們今天的收入,由我們支配。我們精打細算、精心設計,隨隨便便就鍛煉出了過日子的小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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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兩角錢的滷肥腸,“人民食堂”的阿姨拴著白圍裙,按我們的要求將肥腸切成一個個圓圈,平均分成三小堆。我們圍著菜板,各人看著自己那堆,用手捏起,極珍惜地咀嚼,滋味深沉又踏實。厚重的油氣進入食道和胃,並遠遠滋潤著乾癟的心。

買三個肉包子。籠蓋掲開,肉香氣撲面而來。第一口就咬到餡的話,得意洋洋,裡面的蔥花綠綠的,肉丁一顆是一顆。可惜的是,要花三兩糧票,所以這種口福不是經常有。

如果是夏天,就再買一根冰棍。姐姐我掌權——親手拿著冰棍,從最小的開始,順時針方向依次一人舔一口,絕不允許含著不放,最後無味的白冰歸小弟弟,我們還是捨得的。那時我們站在街邊,圍成等邊三角形,周圍人來人往,嘈雜喧鬧。我們一心一意專注於甜水的味道,不讓它滴一滴在地上。滲進脈絡骨骼裡的,除了冰涼的甜味,還有對生活深深的滿足......

食物留下美味,不僅僅是味蕾的敏感;美味留在記憶中,一定是因為有故事。每一種使你忘不掉的食物,如果不依附有關的人物或事件,將很快被新的美味沖淡,甚至消失。

我們回故鄉,媽媽帶我們去看望她的好友肖大嬢。她急切地打聽我家的消息,不待聽完,“哈哈哈”大笑起來,感嘆一番,馬上拋出第二個問題,聲音比多年前還要爽朗,並且立即燒火給我們做“點心”。

她給我們煮了十二個荷包蛋,紅糖豬油,滾燙熱烈,白色陶瓷調羹兒(小湯勺)反扣在碗邊,三個碗擺在堂屋的八仙桌上。

這樣隆重的儀式讓我們受寵若驚。在八十年代中期的農村可算是“竭盡全力”了,我們吃掉了他們幾個月的鹽錢。“肖家三女子”現在則是我的網友,她不習慣打字聊天,鄉音濃烈響亮,每次必以“回來耍喔”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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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山西,連吃了二十天麵食,沒有“傷”(吃膩),麵條、饅頭、餃子、油條、莜麵拷姥姥......輪番奉上,都從揉麵這一環節開始。

女人們是做麵食的高手。麵粉舀到案板上,中間挖個大坑,邊往裡加水邊攪和,逐漸朝“邊疆”進發。很快,麵粉和清水全面融合,在女人的手下,它們由散到聚,越裹越緊,在案板上東碾西壓、北上南下,將所有面粉渣全數吸納,不留一絲殘餘,最後完美地凝聚成一團,光溜溜、和諧、均勻、安靜地臥下,小睡一會兒。

男主人陪著我們在炕上,就著四樣菜喝啤酒,分別是炒雞蛋、炒花生米、炒瓜絲(或白菜絲、蘿蔔絲)、水果罐頭,天天如此,家家如此。

手擀麵端上來,添上桌上剩的菜,一碗麵就成了。按分量說,有四兩,我們每人都吃得乾乾淨淨。除了稍微能感覺到的油鹽味,它實在只有小麥的味道,但我覺得它真的好吃,嚼起來有“勁”有“回應”有“甘甜”。

女人還在炕頭蒸自家人吃的“混合面饃饃”“玉米麵饃饃”。 女人和孩子都不上炕吃。

我們深知,這也是“竭盡全力”。我們離開老家的時候,給嬸子買了一袋麵粉,五十斤。

回到成都,一下火車,立刻在站前找吃的。第一個就喊的“涼拌豬頭”,多放辣椒!多放花椒!——實在是饞壞了。

然而多年以來,我們仍然在懷念山西的麵食。實事求是地說,四川人的麵食是在吃調料,山西人才是在吃麵食的“筋道”。

初夏的深夜,我、小伊、麗華,三人在街上到處逛。連日的“團餐”吃得我們癆腸寡肚,此時肚子咕咕的叫。在一堵圍牆邊,擺著個“鬼飲食”攤,佔地四五個平方。看鍋裡冒著熱氣,我們圍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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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主賣一種小吃“甜酒煮蛋”。煮煮煮!端來一看——一隻蛋臥在碗底,攪一下,雪白圓潤的身體翻個身,如絲般膩滑,醪糟紅糖甜酒充分融合,濃稠黏密,熱氣騰騰。一人一碗喝下去後,我們抬起頭,互相看看......怎麼回事?好像不可思議?太好吃了!

又讓老闆煮三碗,喝下去,咂砸嘴巴,眨眨眼睛——天啦,真的太好吃了!是的,雖然我們不斷的在讚歎,但這種讚歎是發自內心的。在初夏的深夜,在異鄉的街頭,軟、甜、香,糯、滑、燙,帶來極大的誘惑,敞亮地滿足著三個吃貨的心。老闆,再煮三碗!

九天後,“ 5.12”地震發生,所有的照片毀在洗印房裡。唯有桂林的山水和桂林街頭深夜的“甜酒煮蛋”留在記憶中,經久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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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 昕,居都江堰市。對自己說:在一個平常的世界裡,你很久沒被感動,就證明你的內心缺乏一種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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