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小小的土丘,娘在裡頭,我在外頭……

一個人閒坐陽臺,隨手翻看著相冊,暖陽烘托出孃的笑臉,傳遞著絲絲溫情,一時恍惚起來,思緒飄飄蕩蕩,把我拉回到那個溫暖的午後。

一座小小的土丘,娘在裡頭,我在外頭……

那天的陽光也是這麼的和煦,暖暖的籠罩著坐在窗前做針線的娘。孃的手臂起起落落,縫起了一窗的鳥語花香。

娘老了,真的老了,不再是那個從地裡回來就趕緊挑水做飯的風風火火的娘,不再是那個把地瓜幹一袋袋輕描淡寫往車裡扔的娘,身形是如此的消瘦,眼神是如此的渾濁。

記憶中的娘總如一個旋轉不停地陀螺,不知疲倦的用瘦小的雙肩擔負起一家人的衣食住行,禾前流汗,灶旁鎖煙。兒女們餓了會理所當然的張嘴,冷了會毫不猶豫的伸手。

在他們眼裡,娘總會變戲法一樣拿出那些東西,誰又會考慮到其中的艱辛?稍微不滿意還要發脾氣,埋怨父母沒有能力,埋怨老天讓自己降生在這樣一個窮苦的家庭。於是,子女的貪婪耗盡了孃的青春和活力,而那些她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們卻如羽翼豐滿的小鳥,撲稜稜的山南海北去了,連逢年過節的探望也多少帶著一種敷衍。

一座小小的土丘,娘在裡頭,我在外頭……

娘來我家,純粹是為了看她的小孫子,想多留她幾天,可娘卻很不習慣城裡的生活,娘惦記著家裡的菜園子,放不下院子裡的雞鴨。

小時候,雞屁股是農民的小銀行,一家人的油鹽就靠那幾個雞蛋,而現在,雞鴨變成了孩子們的菜籃子,是逢年過節看完父母后往回帶的必須品,也是娘唯一能拿出手且引以為驕傲的東西,兒子曾笑著說,這是奶奶牌特產,一句話讓孃的雞鴨隊伍擴編了好多。

娘往往是一邊餵雞,一邊琢磨著,這隻蘆花雞給老大熬湯,那隻草黃雞給小四紅燒,下個月大孫子要來,該攢些雞蛋……,娘在這些雞鴨身上,延續著她對子女的深情,看著嘰嘰喳喳的小雞小鴨,孃的眼前就幻化出小時候的我們,還有她那些聰明活潑的孫子們。

娘羨慕城裡人一輩子,卻在農村生活了一輩子。不知不覺間,她已完全融入了那種鄰里和睦彼此招呼的大家庭式的生活,她吹慣了鄉野那飽含泥土味道的風,看慣了地裡那粗枝大葉的苗。而在城裡,娘連樓都不敢下,那一排排的樓房在娘眼裡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出門就迷路,逛逛就轉向。她只能百無聊賴的從南陽臺走到北陽臺,探身看看窗外的綠樹,聽聽窗外的鳥鳴。

一座小小的土丘,娘在裡頭,我在外頭……

進城本是被左鄰右舍的大娘嬸子美其名曰享福的,到娘這裡卻成了另一種受罪。娘辛苦了一輩子,做夢都想歇一歇,可真的閒下來,卻渾身不自在,一生的勞作給她打上了辛勤的烙印,她根本沒打算過要端兒女們的飯碗,那樣豈不就成了孩子們的負擔?

娘老了,真的老了,可對子女的關愛卻愈老彌堅。她心中只裝得下兒女,她為兒女的歡樂而歡樂,為兒女的憂愁而憂愁,能讓她為兒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她全部的心願。她本能的總想疼著、寵著、親著她的孩子,她的滿腔愛意在為孩子付出時從孩子的笑臉上得到回報。娘不想無所事事,娘總想為她的孩子再做點什麼,這樣,她的心裡才踏實,才感到對得起孩子,還有什麼比剝奪一位做孃的疼愛自己孩子的權力更殘酷的事情呢?

東瞧瞧,西摸摸,娘拿起了我扔在床頭的一件破襯衣,然後到處找針線,又是想為她的孩子縫補一下吧。孃的針線活很不好,記得小時候,娘給我做的棉襖,總是前撅後翹的,怎麼擺弄也不如別人的妥帖。

每到新年打春時,按照習俗,做孃的都會給自己的孩子在肩膀上,用花布頭縫製一個大公雞,我的那隻總被小夥伴取笑為呆頭鵝而哭著跑回家。結婚時,娘給我做了好幾床被,知道我怕冷,每一條被子都絮了近十斤棉花,結果根本沒法蓋,不被熱死也被壓死,一直到現在還閒著呢,大姐提起這事就樂個沒完。於是,我笑著對娘說:“哎呀,娘啊,可不敢讓你縫,從小到大你就沒做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再說,誰還穿破衣服啊,準備扔的”。娘不好意思的接口道:“我就是覺得扔了可惜,給你縫幾塊抹布。”

一座小小的土丘,娘在裡頭,我在外頭……

一個小小的針鼻,哪個當孃的不曾穿過數不盡的絲線,連起了孩子的幼年和少年。可現在娘老了,真的老了,昏花的雙眼再也看不清針鼻的大小,手裡的線徒勞的一次次和針孔擦肩而過,可娘不氣餒,她屏住呼吸,再一次將線頭濡溼,用手指慢慢捻的又尖又細,重新眯起雙眼將針孔對準了窗戶外的陽光,她的愛意像玻璃上執著爬行的蜜蜂,不辭辛苦卻又信心百倍的到處尋找出口,那份堅韌化作一絲倔強的微笑,掛在娘微抿的嘴角。

老天被娘感動了,讓線頭奇蹟般的穿過了針鼻,娘長出一口氣,臉上的笑容如秋光裡搖曳的金菊。孃的手很慢很慢,不時習慣性的把針在已經花白的頭髮裡蹭幾下,那一絲不苟的認真勁,根本不是在縫製抹布,而是在給自己的孩子縫製一件漂亮的衣服,每一個針腳都那麼勻稱,每一次下針都上看下瞧。當線快用盡時,娘就重新扯過一截線,將新舊兩個線頭仔細的捻在一起,拽住舊線的另一端,小心的往裡拉,把新線帶進針鼻,這樣,就省卻了紉針的麻煩,娘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乾的更開心了。

娘那次縫了一大堆抹布,方方正正的,娘說以後抹桌子洗碗都不用買了,娘說這話的時候,容光煥發,那一臉的自豪讓她的眼神煥發出異樣的光彩。

一座小小的土丘,娘在裡頭,我在外頭……

臨行一句“下次,我還來給你縫抹布”,不是戲言卻成了戲言,娘說過,隔山隔海還能見,隔層黃土兩層天,一座小小的土丘,娘在裡頭,我在外頭,卻永遠碰不了面,那墳頭青青的綠草在春風中微微的顫動,傳達著娘對我永遠的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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