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填飽了農家人的肚子,溫暖了寒冷的冬天


地瓜:填飽了農家人的肚子,溫暖了寒冷的冬天

週末回家,父親給我揀了滿滿一蛇皮袋子地瓜,讓我回家的時候帶上。我很喜歡。

這是八十多歲的父親特意為我栽種在山上的沙質地裡的,是紅皮黃瓤、長長溜溜的那種,因為吸收了陽光的溫暖、雨水的清甜和泥土的芬芳,也吸收了父親的愛心滋養,吃起來特別香軟甘甜。

我是吃地瓜和地瓜幹長大的。

小時候,玉米麵餅子我咽不下,總覺得那粗碴子磨嗓子。是地瓜把我養大的。

我這癖好倒是為父母減輕了一些負擔,那時候玉米餅子是短缺的東西,家裡正好少了一個爭嘴的。

地瓜是一家人的一大主食,兩三天就要煮一大鍋。我最喜歡冬天裡煮地瓜的晚上。

幫助母親把地瓜根清理掉,摩挲掉泥土,再洗好放到鍋裡去,我就掇個草墩子坐到鍋灶前,看著母親煮地瓜。玉米杆或者麥秸草燃起橘紅的火焰,舔著黑黑的鍋底,烘得人的心裡暖暖的。

我跟母親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有時候幫她填上一把草,有時候起身幫她摘掉蓬亂頭髮上粘著的草葉。她很溫柔地對我笑笑,那笑容總讓我想起院子裡經常開著的江西臘花和假桃花。

風在半開的薄木板門外呼嘯著,枯樹枝被颳得咔吧咔吧響,襯得小黑屋裡越發溫暖。


地瓜:填飽了農家人的肚子,溫暖了寒冷的冬天


地瓜煮好了。母親要揭起鍋蓋的時候,我總是站在跟前,像是要參與一個重大的儀式。

高粱杆串成的鍋蓋被母親猛地掀了起來,一鍋子白氣騰地竄了出來,一瞬間我跟母親的臉都隱在熱乎乎的霧裡了。白氣散盡,我伸手到鍋後面去拿一面烤得半焦糊的地瓜。

母親怕燙著我,總是在我的手到達之前趕緊幫我挑出一個看相最好的――她的手結著厚厚的繭子跟痂,是不怕燙的。她給我吹吹熱氣,才把地瓜放在我手裡。還是燙,我就吹著氣,從左手換到右手,再從右手換到左手,或者乾脆用棉襖襟兜著。反正不捨得放下,這一個小火爐能讓我暖和好久呢!


地瓜:填飽了農家人的肚子,溫暖了寒冷的冬天

煮熟的地瓜

地瓜不燙了,就要開吃了。輕輕剝去被蒸汽滋養得很潤澤的人膚色的薄皮(那時候吃的地瓜大多是這個品種的,因為產量高),就露出淡黃的瓜肉了。尤其是貼著鍋的外皮焦糊的那一面更讓人垂涎,小心地揭掉最外面燒糊的一層,就看到瓜肉變成了焦糖色,上面還凝著禇紅的糖汁。

我總是先把這一層吃掉,慢慢地吃,回味著那種貼心貼意的甘甜味道。吃掉一個,再吃一個,再吃一個,直到吃得肚皮溜圓才罷休。

吃飽了,我就早早鑽進被窩裡了。

煮過地瓜的炕比任何時候都暖和,跟妹妹一起蓋一床單薄的被子也不覺得冷了。我們倆在被窩裡鬧了一會兒,收拾利索了的母親就會走過來,輕輕把我們的手臂捉進被窩,又拉拉被子把我們的肩頭蓋嚴實,笑著命令我們老老實實守住被窩裡的熱氣。於是我們就安靜下來了,呆呆地聽風,聽著它在欞子窗外竄跳、叫囂,封窗紙被颳得刷啦刷啦歌唱,門口的老槐樹那光光的樹頭被搖得忽忽響。想象著房屋、樹木和草垛在朦朧月色影影綽綽、神神秘秘的樣子,想象著星光被風吹得散落一地,睏意就上來了,不覺陷入了軟綿綿溫乎乎的夢鄉。


地瓜:填飽了農家人的肚子,溫暖了寒冷的冬天

地瓜填飽了農家人的肚子,溫暖了寒冷的冬天。它還被聰慧巧手的主婦們巧妙利用,成為改善伙食的萬能食材和百變寶貝。

先從孩子們喜歡的熟地瓜幹說起吧。

母親總是會事先挑揀比較小的地瓜,放在太陽底下曬一曬,讓它們“返漿”。不必下地的有閒的日子裡,就把它們煮熟,用刀切成片。我負責把它們擺在高粱杆串成的圓的或者長方形的槃子上。父親把長長的木頭梯子搭在屋簷上,我和妹妹幫他按住;母親把槃子遞給他,他託著一點點攀高,直到大半個身子高過屋簷,再把地瓜幹擺到青色的屋瓦上去。

過了兩三個晴好的中午,我們就可以用長竹竿撥拉下來吃了,這時候它們的表皮已經是乾乾的一層了,吃起來有了嚼頭,又因為喪失了水分而變得分外甘甜。

再過幾天,它們被曬得九分幹了,父親就會再爬上梯子,用竹耙子往下劃拉。我和母親站在屋簷下,把槃子高高舉過頭頂,紅黃色的地瓜幹像葉子一樣噼裡啪啦落到槃子上。我歡喜地笑起來。平日裡,特別是農忙時節,父母為掙地瓜餵養清苦的日子,每天一大早就追著生產隊長的哨聲下地了,星星露頭的時候才能回家,一家人難得這麼從容地一起做一件事情。能跟父母呆在一起,是艱澀孤寂的童年裡我的唯一奢望。


地瓜:填飽了農家人的肚子,溫暖了寒冷的冬天

曬地瓜幹

地瓜幹收起來了,我和妹妹專挑那些泌出一層膠樣糖汁的吃,這樣的地瓜幹吃起來軟硬合度,嚼起來有彈性又有韌性,還有黏性,會軟軟地粘在牙上,有吃高粱飴的感覺。

我們挑夠了,母親就把它們裝進蛇皮袋子,放進甕裡,過些日子它們中那些比較乾硬的也會變得很柔軟,而且兩面都會長出白白的糖霜。這就是我和妹妹最愛的甜點了。

深秋裡曬的生地瓜幹磨成面,可以製作成各種各樣的美食,比如摻上一點白麵做手擀麵,包包子。手擀麵偶爾吃,包包子要碰上節日,白菜蝦皮豆腐粉條的餡兒,吃得我們欲罷不能。我們還很喜歡母親做的鉤鉤樣的短圓麵條——就是揉好面,用擦蘿蔔絲的擦板擦成一條條的,放在箅子上蒸好。鍋底順便煮著白菜湯。這種飯一般是在春秋活苦的時候才做的,所以我們總是在門口的老槐樹底下吃。

樹葉在頭頂颯颯地響著,陽光從葉隙間漏到飯桌上,漏到一家人沾滿泥水草屑的衣服上,風輕輕地吹過來吹過去。

呼嚕嚕喝著白菜湯,嚼著柔韌度不錯的帶著甜味的鉤鉤麵條,覺得日子裡還有值得期待的好東西。


地瓜:填飽了農家人的肚子,溫暖了寒冷的冬天


後來,漫長的地瓜時代結束了,家家戶戶吃上了過年才能吃的白麵饅頭。再後來,地瓜成了桌子上的調節食品了。現在,地瓜成了超市裡擺在蔬菜區的特殊蔬菜,成了城裡人飯桌上的稀罕物。泥土般樸實廉價的地瓜,做夢也不會夢到它有身價倍增的這一天。

我是不用花錢買地瓜的,每年我都能吃上父親特意為我栽培的地瓜。

吃著地瓜,我的嘴裡和心裡都是甜的。吃著地瓜,想起父親的駝背和華髮,想起他的因日曬雨淋永遠黑褐色的粗礪的皮膚,想起他總是挽著的褲腿和褲腿上的泥漿,我的眼睛裡是酸酸的。

尤其想到父親年事已高,今年收了地瓜還不知明年是否會有氣力栽種,我的心就會猛抽一下。

細想想,地瓜不過是地瓜而已,其實它沒有多麼好吃,不過是滿含了故土家園的味道。

(鄉土文苑,徐彩娥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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