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迎向陽

東邊有黃海,南邊有長江。小時候,我的家就在海之頭江之尾的啟東向陽鄉,日出東方迎向陽。


日出東方迎向陽

《朝聞天下.日出東方》的節目裡,是這樣描述江海之濱的啟東:高山觀日出,得其壯闊,海上觀日出,曉其瑰麗。這裡是長三角地區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浩瀚長江一路奔來,在這裡匯入大海,沐浴著新年的霞光……四海八荒第一次真切地感受著三水交匯的東疆啟東的迷人天色。紅日東昇,浮光躍金,海天一片,瑞彩千條。這般波瀾壯闊的情景,怎不使人心潮逐浪。

啟東位於長江的最東端,大約在東經121度左右的地理位置上,而我的家在啟東最東的向陽鄉。阡陌縱橫,地貌一馬平川。在文化意義上稱這地叫“沙地”一一漫漫的江水和茫茫的海水。

因為生活在江海邊,幾乎家家戶戶有男人在海上撈生活,我們稱之為“跑海”。沙地的男人,有一種特別的能力,就是看天識潮。在出海之前,成年的男人,手搭涼棚,眯起雙眼,凝望海天,再決定今天要不要出海。他們智慧地總結出了很多有關“天色”的農顏。例如“三天跑沙雲,颱風將來臨,早晨豬頭雲,傍晚颱風鳴”。再如“雷響天邊,大雨連綿,雷響頭頂,雨過天晴”“小暑不見日頭,大暑曬開石頭”等。男人們就是憑著這些經驗,在大江大海中搏擊風浪。是的,人從過去走來,卻朝未來走去。接下來要講的是彭強一家的故事。

先從他的父親說起,彭父是呂四港附近的漁民,育有三男二女,其父出海時淹死,其母跟他一起生活。文化革命那會,響應號召,棄漁從農,舉家遷到向陽,變漁民為農民,哨子一響,下地幹活,尋工分掙錢吃飯。因為是世代漁民,對農事不甚了了,以至連自留地上的蔬瓜時果都長不好,日子過得叮噹不響,不過當時大家都生活的緊巴巴。因為貧窮,交不起2元的學費,五個孩子,只有彭強學習成績好,上到了初中畢業,其它幾個孩子上到三四年級就都綴學了。

彭強是家裡的老四,上面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底下還有個妹妹。

改革開放了,農田承包到戶,彭家分得幾畝桑田,除了四夏收種,平時閒來無事,看著孩子們次第老大,彭父既喜又憂一一大兒子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提親的倒是不少,但一到彭宅相親,女方繞宅一週,三句客套話一講,拉著媒人告辭走人。一家七口人,擠在兩間五路頭小屋裡,誰家姑娘願意呢?彭哥那個急啊……

柳外輕雷,夏至未至。老彭在穿堂風裡睡了會午覺,習慣性地出門看了看天色,麗日朗朗,輕風習習一一今天是出海捕魚最好的辰光。他沒告訴老婆,拿了幾張絲網,下海了。雖說自從南遷向陽後,未曾下海打過魚,但是老技術在身上,還是得心應手。

月上柳梢時,彭父摸黑回到家裡,老伴怒目圓掙嗔罵道,你個死骨種,這一下午一晚上到哪裡去了?當彭哥把網兜裡的鯔魚,倒了一地的時候,彭母嚇得直打哆嗦。彭父說,別怕,明早去集市上賣掉。

次日雞叫頭遍,彭父挑著魚,走出二十里地裡,到三滧鎮上把魚賣了,賣了28塊錢。列位,當年一個民辦教師的一個月工資才30元。這下把老彭一家開心得神采飛揚。可是心裡還是擔心大隊書記會找他談話,幾天後,大隊書記果真找到他,對他說,老彭你帶了個好頭,發家致富是我們現在的中心工作。

彭父得到了尚方寶劍,從此後,帶著彭老大、彭老二每天出沒在南黃海長江口的風波里。沒出兩年的功夫,彭家宅上樹起了一排九路頭撥廊瓦屋。提親,送日,結婚,開枝散葉,一氣呵成。把彭父樂給合不攏嘴,用他的話說:還是改革開放的政策好啊。

沒幾年,平房翻成了二層樓房,又幾年,二層樓變成了三層小洋樓。從開始下海捕魚時用人工絲網,後來添了兩條舢板,再後來乾脆換成了兩艘大鐵駁。彭家成了當地有名的致富標兵戶,還受到縣裡的表揚。

有點文化的彭強更是厲害,攢到錢了,定製了一條一百多噸的大鐵船,專門從事捕鰻苗的營生。鰻苗在當地號稱“軟黃金”,價格最好的時候,一根鰻苗三十多元,一個晚上,彭強可以捕到五六百條。錢對於彭強來說,已經不是錢了。

彭父說,年歲大了,做完這一季冬汛,就不幹了,三個兒子掙的錢,也差不多夠花了,兒子們也同意。他想起了他的父親。

萬里寒光,歲暮冬至。向陽鎮的冬,風從海上來,疾而迅猛,裡挾著凜冽,把天空染成了青白色,冬陽如芒,怎麼也穿不厚厚的雲層,烏雲滾滾前赴後繼壓在大海上,又一季捕鰻苗開始了。

像往常一樣,四個男人告別了家人,踏上了“跑海”的路。

南黃海,安靜的時候穩風朗雲,像一張可眠的睡榻,而咆哮起來則狂風大作,波浪滔天,檣傾輯摧,虎嘯猿啼。

就在這一天,活生生走出去的四個人,回來的,只有彭強,而彭強回來也是被人用擔架抬著回來的。海上狂風肆虐,濁浪排空。彭強的船從風浪中掙扎著回到了避風港,正準備下船,一陣狂風颳來,船上的鋼纜,在甲板上擰了個圈結,而彭強的一條腿正好在伸在圈結裡,風吹船晃,帶動鋼纜,把彭強的腿齊刷刷截斷……

彭父,彭老大,彭老二呢?第一天沒有回來,第二天沒有回來,第三天也沒有回來,第四天的時候,大海的氣消了,又平靜得像只懶臃的貓一樣。他們的屍體散落在相隔四十里地的海岸線上。

家人們的呼天愴地,喚回的可能只是他們的靈魂,而他們卻再也回不來了。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彭強從此失去了勞動能力,把捕鰻船三文不值二文變賣掉了。還好,以前鑽了些積蓄,藉著時光度日。女兒出嫁的那天,彭強擁著老伴哭成了淚人,孤獨像個幽靈似的天天在他身邊徘徊。

我見到彭強的時候,是在今年中秋節期間。那時我已經在瞭解自媒體發文章了,我對“自媒體”也是一知半解,正確的說是不求甚解。我從開始講到結束,彭強始終一句不吭,楞楞地看了許久,眼裡閃爍著似乎有淚花。抖抖索索地把手機遞給了我,弱弱的對我說,王老師,你幫我註冊一個吧,也好打發些時間。

我一邊幫他註冊,一邊很認真地講述.......

告別彭強夫婦的時候,已是深夜十點鐘了,驅車約兩個小時回到市裡,剛進家門,彭強來了電話,他告訴我,他學會關注別人 ,分享好的視頻,也可以簡單的發文章了,問我接下來還要做什麼?我一看掛鐘,時針正好指在十二點上。我說,接下來你就好好睡覺吧,一夢到天明。

再一次見到彭強的時候,是在我們的閱讀會上。

彭強柱著柺杖站起來說:“從貧窮到富裕,可能需要二三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但是從富裕到貧窮,只需要一場災難,這種災難常常突如其來,讓人措手不及。”他繼續說道“自媒體”也許不是我們理想的工作,但是“自媒體”能實現我們所有的理想,在“自媒體”裡掙錢,也許不是最多的也不是最快的,但是賺“自媒體”的錢,是最安全的。他想起了他的父親和兩個哥哥。

前幾天看到“頭條號”裡新人的徵文,我想到了彭強,決定採訪他。次日,我駕車把他帶到日出東方迎向陽的圓陀角。他望望江海一片的汪洋,又看看瓦藍一碧的蒼穹,彭強說:“這天啊,想多闊就多闊,要多高有多高,向陽的天,高的任鳥飛,向陽的海,闊的憑魚躍”……

春生夏發,秋收冬藏,花開花謝,潮落潮長,向陽人循著四季的足跡,順著天色的軌跡,有滋有味地編織自己幸福的時光。彭強相信,只要堅守做好“自媒體”,就會福壽安康,和泰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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