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日本漫画家浦泽直树 于1994年开始连载漫画《Monster》,七年的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终于完整创作出了这样一部撼动整个漫画界的惊世之作。
2004年,监督小岛正幸率领MAD HOUSE(疯房子)的骨干制作同名动画,74集的长篇幅剧情不仅深挖了原著精髓,更无形中将这一领域的可探索范围进一步扩大。)
《怪物》以八、九十年代的德国为背景展开,其灰暗压抑的基调草蛇灰线贯穿了整部作品。我们试着长话短说,将作品的剧情让读者有个大概了解:天马医生处在生命与权力的压迫之间的两难境地,他决意违背上级的命令,拯救被子弹贯穿头部的少年。虽然妙手回春成功救活了少年,却遭到了院长的排挤与冷落。
随着一系列恐怖谋杀事件发生,自己的上级莫名其妙地死亡,天马医生遭到了警官伦克的怀疑,后知后觉的他发现自己拯救的那个孩子是恶魔。于是他辞掉了半生无忧的工作与地位,开始长达几年追逐“怪物”踪迹的路途。
在《圣经》启示录中有这样一句话:“我又看见一个兽从海上而来,它有十角七头,在十个角上戴着是个冠冕,七头上有亵渎的名号。又拜那龙,因为它将自己的权柄给了兽。也拜兽说,谁能比这兽,谁能与它交战呢?”
纯黑的背景下配上惨白的字幕,这两句将作品内核深蕴其中的文字,呈现在观众眼前。《怪物》以柏林墙倒塌后的德国与捷克为两个主要地点,从画面上、人物的穿着上展现了三十多年前异乡风情。
从动画的整体氛围上来看,无疑是极为压抑的。灰暗的背景配上冷色调的色彩也让观众产生强烈的阴郁感。虽然也有简短明快的幽默和感人至深的情节,但相比全篇的基调也显得杯水车薪。
导演根据漫画进行了张弛有度的编排,主线与支线分头并进,庞大的人物关系网环环相扣。故事的主线天马医生一路发掘“怪物”真相和起源,每一次都只会给你一点线索,这种没有上帝视角、不把包袱全部抖出来的叙事手法,能让观众与主角一起陷入重重迷雾中。每次逼近真相,新的支线和人物就会逐一登场。
综合来看,也是将单元剧的故事打散然后重新组合。次要人物可能会死亡也可能存活。本着浦泽直树式“立了flag就离死期不远”的原则,也增加了故事的可读性和悲凉感。
《怪物》的叙事手法非常多变,引线穿针式的人物,顺序+插叙的来回切换。可能主角连续几集都不会登场,而这些时间就用来塑造形形色色的配角。比如“怪物”约翰、女主角“妮娜”、失去了才懂珍惜的艾娃、一直追捕天马的伦克警官、失去感情的葛利马。这花样万花筒般的支线让读者见识到了包罗万象的社会背景和性格迥异各行各业的人。
动画能在豆瓣上达到9.2分的高分水准,与其深度是直接挂钩的。74集的剧情,里面探讨的囊括了许多学科的专业知识。比如心理学,反派约翰总是能抓住人恐惧的根源,近乎宗教式的出场,心理暗示到了能玩弄他人的地步。
再比如哲学与医学,动画里许多情节的冲突都让主题进一步升华。在出场时,天马医生就秉持“生命是平等的”来救治患者,而在人格的尊严和上级的压迫面前,他坚守了身为医生的道德底线。尽管他的选择让他遭遇到感情上的滑铁卢和失业的危险,天马医生依然在正直、善良的道路上前行着。
《怪物》中探讨的主题涉及很多。有对体制的讽刺,比如“511孤儿院”的建立,是孩童成为“怪物”的导火索;有人性的挖掘与分析,恶人也许并不是无穷恶,好人也并不是无限好,留给观众许多值得玩味的问题。也许在故事里就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人是不能只有理性的,没有感性加以辅佐,可能就会成为真正的“怪物”。
我们在上文中提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的存在很可能就代表一类人。我们试着分析几个人物,揣测浦泽大神想要表达的一些东西。
约翰:
本剧的反派,在动画里的出场镜头几乎少的只能用分钟来计算,然而导演无疑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反派。约翰在《没有名字的怪物》绘本当中,就是吃掉了所有人的怪物。这是一本恶意满满的绘本:
小男孩在吃掉了王宫里所有的人以后,开始向东走。有一天,他遇到了向西走的怪物。
“我有名字了哦,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往西走的怪物说。
“我不需要名字,没有名字也能过得很幸福。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没有名字的怪物。”小男孩说。
接着,他把向西走的怪物也吃掉了。
好不容易得到了名字,却没有一个人再能叫他的名字了。
约翰,多么好听的名字。在片中,约翰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有着金色的头发和温和的笑意。温文尔雅和波澜不惊的态度是这个手段狠辣的怪物最好的伪装。
约翰的存在总让我回想起《白夜行》当中的桐原亮司与雪穗,借刀杀人与伪装是两大制胜法宝。枪虾与虾虎鱼二者互利共生的常态在约翰一人身上进行了完美融合。
亲手杀死收留自己的养父母,觊觎他身世探究他存在的人几乎无一善终,蛊惑人心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目的,造成多起连环杀人案的幕后凶手,童话寓言里最终吃掉所有人的怪物。这就是约翰,一个在新约《圣经》第十三章里,有着七头十角戴着冠冕的毁灭者,诞生于纯粹恶意中的怪物。
约翰,他生于毁灭,生而毁灭。
天马医生:
如果说约翰代表的是毁灭,那么天马医生代表的就是救赎。
他以降职为代价换来约翰的生,可是后来才知道自己亲手拯救的居然是一个恶魔。这对悬壶济世的医者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医生的初心是救人,自己救治的人却成为杀害更多的人的幕后黑手,这样的人,值得去救吗?
天马医生是一个具有强烈悲剧英雄主义色彩的人,尽管结局是好的,浦泽直树却将自己的思辨放入这个人物的灵魂当中。在得知约翰是多起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后,天马选择了要亲手了结这头怪物的道路。矛盾一直在这个人物身上体现。他在自己的旅程中一面救人,最终目的却是杀人(约翰)。
一直到最后,天马医生都没有扣动扳机结束约翰的性命,这引发了观众巨大的争议,却是作者对人性“善”这一理念最完美的体现。也许说出来会显得俗套了,但他在最后一刻都坚守自己的正义,没有放弃自己内心的善良,在结局中更是将约翰再次救活。
比起卫宫切嗣的牺牲少数人的生命拯救大多数人,天马医生则是“自己与自己的抗争”。敬畏生命,是他最后的底线,如果开枪杀人,就不再为人。
在动画中,几句台词就可以勾勒出天马医生的形象:
“死去的人并不希望活着的人为他们报仇。”
“妮娜,别开枪!”
“我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确,我不知道患者的善恶。我的罪,是救了一个少年的命,但是,但是,医生有权利根据患者的善恶来决定是否要拯救他们吗?”
也许他优柔寡断,也许现实中大多数人的选择都会与他背道而驰,也许他坚守的正义都是他人眼中最肤浅的一种。但是这正是“人”所缺乏的啊。
医者仁心,以高尚情操,行仁爱之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内心。
葛利马:
这大概是除了主角以外最具人格魅力的配角。
与约翰同为511孤儿院的孩子。孤儿院中病态的教育方法,教官和孩子们扭曲的人格,与东西德的背景密不可分,纳粹的阴谋似乎死灰复燃。在里面的每个孩子都有两种人格,一种歇斯底里面目可憎,一种外表温和彬彬有礼。
在迈向社会之后,葛利马成为了一名记者。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那只是伪装,因为曾经孤儿院的地狱让他忘记了生而为人“该有的感情”。他不会悲痛,不会伤心,不会心情愉悦,甚至不会感受到“食物的美味”。他所有的举止都是“仿制他人”。即使葛利马自己亲生孩子的死,也没让他有“悲伤”的感觉。他极度冷静地处理孩子的伤势,能做的都做了,还是没有救活。甚至在孩子的葬礼上,也没有情绪的流露。
他不知道怎么哭。所以,妻子骂他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我也很想有啊……悲伤这种东西……”
直到动画快要结束,他才终于能真正地流泪。“我不是因为自己要死了才难过的,我自己的孩子死了,到现在才感到难过,我的感情,都跑到了我不知道的地方,迷失了方向,就像过了好几十年才收到别人寄给我的信一样……这就是真正的悲伤吗?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吗?”
超人苏坦纳的最后一集,我想他是变回人类了。
关于动画的结局,浦泽直树安排的是一个虐待孩子的酒鬼人渣来开枪射杀约翰。在人渣的眼中,约翰不是那个儒雅的青年,而是一个长有七个头的怪物。因为他们都对这个世界怀抱恶意。约翰的“恶”凌驾于他的“恶”之上。但是人渣也是有良知的,作者通过人渣救孩子而开枪再次印证了“向善”的观点。
这部作品的主题除了上述所说,还有对“恶”的解读。未知的恶来自于外部的体制与内部的人心。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作品,在多年以前能做到如此水平,拿现在依然不输其他。浦泽直树费尽心血谱写出了这样一首毁灭与救赎的圆舞曲,着实让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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