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8 命运与《命运》

赤心木

但凡一个有点出息的人,毫无疑问,他的人生必有一个蛰伏期。说得平易点,是休养,是加油,是充电;说得深刻点,是反思,是磨砺,是淬火。这是勇毅前的彷徨,是爆发前的沉默,是呼啸前的死寂。拿鲁迅的话来说,就是“躲进草莽,抚舔伤痕”。

鲁迅从日本留学归来就经历了一个蛰伏期,终日醉心于抄古碑,磨砺了定力,积攒了能量,一出手便是《狂人日记》,其锋芒之犀利让整个中国文坛颤抖。

我等须眉浊物、俗体凡胎,自然是没有什么蛰伏期的,甚至说“蛰伏”都污糟了这“蛰伏”二字,顶多只是“龟缩”而已。有时候不得已而“蛰伏”一下(就如这鼠年为了阻断病毒传染,像老鼠一样躲在洞里),绝没有抄古碑的想法,希慕企羡的也还是声与色。

于我而言,这眼前的“色”便是修片,捯饬那一大堆陈年照片,一来消磨了时光,二来收拾了旧账,三来重温了过往旅行,让眼前晃动着色彩,证明还在一如既往地活着。

这“声”便是音乐。龟缩无趣,总得有活计消遣,便拿音乐撒气。一早起来(这“一早”应该是十点以后)便播放一张CD,此后便连续不停地一张一张地播放,一直到晚间打开电视。

我是资深音乐发烧友,历年累月陆陆续续积攒了2000多张CD,一时半会是播不完的。

当然,听得最多的是古典音乐,尤其是贝五《命运》,几乎每天都听。

我一直以为,烧音乐,烧来烧去,一定会烧进西洋古典,因为只有西洋古典最经典、最普世、最高格,那是地地道道的世界名著,是经久不衰的传世之作。

然而,我对于贝多芬,却有着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不是因为贝多芬不伟大,而是因为我的所谓“特立独行”。

音乐人说古典,必谈贝多芬,首谈贝多芬,这倒也罢了。可是有一些附会风雅的人,啥也不知道,只知道一个贝多芬,于是道听途说夸夸其谈,装逼卖文青,弄得全天下好像只有他最懂音乐似的。我便有些愤愤然,干脆不屑与之为伍,转而听不太热门的亨德尔、马勒、拉赫玛尼诺夫、莫索尔斯基,肖斯塔科维奇,甚至比较另类的梅西安、科普兰。

其实,这是一种傲慢的固陋。

贝多芬是伟大的。诚如他自己所言,亲王有成千上万个,而我——贝多芬——只有一个。

只有用心听了《命运》,你才知道什么是分量,什么是格局,什么是境界,什么是气韵沉雄,什么是沉沦与涅槃。

我不愿意如教科书那样解读《命运》,首先带入历史时代,然后是曲式分析,如首章的奏鸣曲式,尾章的回旋曲式;如命运动机,什么什么动机等等。

音乐是乐音对感官和灵魂的刺激而引起的一种情绪体验和精神升华,没有那么多的边界和科条,重要的是情灵摇荡时的敞亮与真意。

我只知道,贝多芬写《命运》写得很艰难,如穷途哭返,如困兽犹斗。

当贝多芬于1804年写完第三交响曲《英雄》之后,就踌躇满志地谋划着写《命运》,可结果是贝四写出来了,贝六《田园》都写出来了,《命运》却迟迟未出。穷困潦倒,耳朵完全聋了,辗转彷徨五年,于1808年才写出《命运》。

我也不愿意简单明了地把《命运》的主题描述为一首英雄意志战胜宿命论、光明战胜黑暗的壮丽凯歌。

我的理解是:奔腾不息的生命力受到压抑,莹彻透明的心灵受到创伤,流着血,苦闷着,悲哀着,然而又放不下、忘不掉的时候,就会发出诅咒、激愤、赞叹、企慕、欢呼的声音,这就是贝多芬的《命运》。

人的命运、人和命运,是一个永恒的主题,远没有胜利与失败、抗辩与妥协那样简单。命运与主体意志是一个复杂的生命场,各种纠结、挣扎、冲撞、煎熬、愤怒缠夹在一起,显示了贝多芬强旺的生命力量,也使《命运》波澜壮阔,沉雄悲壮。

人的一生就是与命运缠斗的一生。命运于人而言,也许是一种困境,也许是一种规律,也许就是一个虚无。人与命运的抗辩是动态的,是瞬息万变的。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当你与恶魔缠斗的时候,也许你一不小心就变成了恶魔。

正义与邪恶没有那样判然分明,也没有那么多的大义凛然。

当你屈从宿命的时候,也许你是庸人,也许你又是高人;当你与命运缠斗的时候,也许你是斗士,也许你是恶魔,或许你就是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

当你挣脱所有这一切,那你就是尼采的“超人”。

无论你是庸人、高人、斗士、恶魔,还是超人、西西弗斯,你都要凝视深渊,承担命运。

这就是《命运》的普适性。

(湘西网-团结报)

(赤心木)

(黄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