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以為，她會一直孤獨著，躲在晦暗的角落裡孤獨地舔舐著傷口。
直到樂正牽起她手的那一剎那，全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
她一直看著窗外，不論班裡的女生們如何因為臺上的轉班生低聲議論，她都視而不見兩耳不聞，只是看著花壇裡即將凋謝的最後幾朵梔子花。
“我想坐那裡。”
講臺上的少年遙遙一指，是她座位右邊的那張空桌子。
那天午後，剛下過一陣小雨，空氣裡隱隱約約飄著梔子花的芬芳。
“你好！”
她抬頭，一個如陽光般耀眼的少年就站在她的右邊：“以後我就是你的同桌了。”
“……你好……”
她低下頭，輕聲回應。
從來沒見過有一個男生的笑容能比得上他——乾淨明媚，她想，她可能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午後……
樂正是個十分爽朗的人，和班上的男女生相處得都非常好，這一點和孤僻的方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樂正長得……是方羽見過的最好看的男生，比演員明顯還要好看的那種。
他也很聰明，老師上課總愛叫他回答問題，他總能正確回答，毫不含糊。
每個課間，總會有四五個男女生走過來，圍著樂正的座位，與樂正或是聊天，或是請教問題。
隔壁班的女生會趴在窗口，藉口和本班女生聊天，偷偷看樂正……
方羽本來是不在乎的，可是後來人漸漸多起來後，她開始覺得有些不自在了。
尤其是身邊多了一顆那麼閃亮的明星之後，很多人又會開始注意到那顆明星旁邊的陰暗。
那樣的熱鬧，她不討厭，但是害怕——顯得自己更加孤獨了。
於是，她開始躲避，下課鈴聲還沒結束的時候，便拿起提前準備好的書本，飛快地跑出教室。她跑得很快很快，低著頭，不回頭，也不猶豫，似乎那樣，就能把所有不開心的事情拋到腦後。
然而，他還是找到她了，在學校後山一棵隱蔽的榕樹下。
“抱歉”，他說，“吵到你了。”
她坐在榕樹下的落葉堆上，突然感覺到身邊的落葉堆往下陷了陷。
“……不是那樣……”
她搖搖頭。
“那就好”，他說，“你不介意我坐在這裡吧？”
她搖搖頭。
帶著笑意，他看了一眼她掛在筆帽上的書籤，翻開書本：“你的書籤很漂亮！”
“……謝謝，是我自己做的。”
她的眼神閃亮，讓他想到了夜裡從山道上俯瞰時見到的萬家燈火。
“能送我一個嗎？”
“……”
於是，第二天，依舊是在那棵榕樹下，她遞給他一疊書籤。
“……我昨晚臨時做的……你不要嫌棄……”
在片刻震驚後，他笑出了聲：“謝謝！很漂亮！”
……
每天夜裡，方羽時常被噩夢縈繞，她迄今為止的現實人生也算不上是什麼“美夢”。
“方羽，聽說，你和樂正是同桌啊！”
方羽從食堂吃過飯回教室的路上，被人攔住了——是她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到初一為止最好的朋友，樓笛。
只見她從校服口袋裡拿出來一個粉色的信封，歪頭一笑：“幫我個忙吧！”
噩夢，樓笛便是方羽從初一下學期開始到高一結束這三年多來，揮之不去的噩夢。
初一之前的方羽，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姑娘，性格也十分開朗大方，有許多男生還會偷偷往她的課桌裡塞情書。一些有心的，甚至還會把情書折成心。
其中有一個隔壁班的叫林旭的男生，長得好看乾淨，方羽也喜歡他。
“喂喂！”樓笛湊過來，把林旭的信搶走，快速瞟了一眼，藏在自己的身後，“小羽，你到底喜歡誰啊？”
方羽的臉紅得像蘋果：“你別鬧了，笛笛——”
“不說，我就不還給你！”
樓笛一邊說著，一邊把信紙撕成碎片，一把揚了出去——誰叫你不告訴我的！
方羽蹲在地上，撿起碎片：“我還沒看過……”
樓笛吐了吐舌頭：“算了，你不告訴我就算了！”
轉天的那股清晨，方羽遇見了林旭，可林旭卻沒有和平常一樣向她打招呼了。
回到教室，樓笛拿著一個十分漂亮的禮品盒，打開給方羽看，裡面是一個十分漂亮的雪花球。
“小羽，你知道嗎？昨天我向隔壁班的林旭表白，我們在一起了！”
不知為何，方羽覺得樓笛的笑，刺得眼睛疼……
後來，有人說樓笛和林旭分手了。
再後來，學校裡不停傳出關於方羽的流言，比如：她挑撥樓笛和林旭，她夜夜不回宿舍就寢，她打過胎……
再也沒有人願意和方羽結伴，甚至連站在她身邊，都會覺得髒。
可樓笛不一樣，她說她相信方羽——只要方羽能夠幫她給男生送情書……
方羽不明白，明明，自己和樓笛住在同一個宿舍，明明樓笛和林旭是因為樓笛墮胎分開的……
樓笛變了，變得令人覺得可怕……
上高中後，高一時，她和樓笛還是同班。
如今高二分班了，她原本以為好不容易擺脫了樓笛，沒想到，這噩夢自己追上了她。
方羽看著那封信，遲遲沒有伸手去接。如果她接了，那她和樓笛又將牽扯上說不清的關係。
見方羽遲疑，樓笛不高興了。
“怎麼了？我們之前不是很好的朋友嗎？你怎麼連這點忙也不肯幫啊！”
……
樂正抱著籃球走進教室的時候，剛好看見方羽把一個粉紅色的信封放在自己的桌子上，還用語文課本壓著。
那種心情該如何描述？
就好像等了好久的仙女座流星雨從天空劃過，他的願望終於快要實現了！
世界上有兩種東西是無法掩飾的，一種是打噴嚏，另一種是幸福。
“那個……”
“小羽——”
滿臉笑容的樂正剛要說話，方羽就被教室後門的一個女生叫走了。
正襟危坐，樂正右手觸摸著那封粉紅色信封，胸腔裡小鹿跳個不停——他是該馬上看呢？還是馬上看呢？
算了，他把信封拿到桌子底下，拆開，還是現在看了吧！
信裡的內容如他所想，可當他的目光落在信紙末尾的署名上時，笑容漸漸凝固了起來。
樓笛？樓笛是誰？
他抬頭看向教室後門，方羽沒在那兒。
“你看到方羽去哪兒了嗎？”
樂正問坐在門邊最後一桌的同學。
“不知道……她的朋友不是來找過她嗎？那個女生好像是三班的……之後，我就看到她哭著跑開了……喂！樂正！我還沒說完呢……”
不祥的預感……
樂正在三班教室裡找到了那個女生……
……
我也是才知道，原來樓笛以前在外面這麼說方羽的，不知道有多難聽！我是聽不下去了的……今天還看到樓笛堵著方羽，好像是讓方羽幫她辦事吧？原來方羽不知道初中時候關於她的謠言都是樓笛傳出去的！我滴天呢！方羽以前還當她是好朋友！
……
樂正是在榕樹下找到方羽的，那時，她正抱著膝蓋哭。
他想起來，那年春天，陽光灑滿大地的時候，少女抱膝坐在學校噴水池邊的草地上，春風撫過她的睡臉，柔順的長髮下，滑落一滴透明的珍珠時，他剛好路過，從此，念念不忘……
那個時候，她不認識他，他也不便走近。
可如今，不同了。
“方羽……”
他走過去，輕聲呼喚著少女的名字，眼裡流露著溫柔。
“……”
她抬起頭，仰望背對著夕陽的少年，眼裡閃爍著光芒。
“別哭”。
少年伸出右手，想要把哭泣的少女從黑暗裡拯救出來。
“你還有我……”
蹲坐在地上的少女望著那雙白皙修長的右手，遲疑。
終於，她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高過自己的頭頂，穿過了那片黑暗。
在握住那寬大的手掌一剎那，少女彷彿看見，全世界都瞬間明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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