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7 花了七萬五,把兒子塞進最好的高中,現在工人老張卻後悔死了

張山是鎮裡一個普通的工人。

但張山又不普通。職工們嘴裡常說兩個名字,一個是廠長王傳龍,另一個就是張山剛上高中的兒子張小古。

張山早上來上班。

“誒呦。”看門的李大爺喝道,“張小古去市一中咧?”

“是的,勞您關注。”張山對李大爺稍一彎腰,以示謙遜和尊敬。

“市一中可好。人家市裡一中,高一和高二上學期就上完高中所有課程,剩下來一年半全都用來準備高考。你說說,人家這麼學,就是衝華京大學咧。”李大爺又開始跟附近的人宣傳了。很快全鎮就都知道,向來成績最好的張小古去了市一中,要考全國最好的學校華京大學。

張山習慣了別人誇他兒子,只管埋頭幹活。張山幹活麻利是全廠出名的。他的工作就是拿著手弧焊往鋼板之間的接縫處懟。被他懟的鋼板,二十年來永遠是那些,焊好多少又運來多少。焊好的都去了哪,又做了什麼,張山也管不著,對他來說和憑空消失無異。張山簡直是帶著焊工帽的西西弗斯。但他是高興的西西弗斯,只因為張小古能給他長臉。

花了七萬五,把兒子塞進最好的高中,現在工人老張卻後悔死了

王傳龍來視察西西弗斯們的工作了。他來和張山聊。

“張山啊,聽說張小古也去市一中了?”

張山放下手頭的工作站正:“廠長,您好您好。小古是去市一中了。”

“你在市裡也有房子?不會吧。”

“哪有哪有。”張山擺手,“學區房這輩子咱也買不起。我給學校交了錢了,五千。”

“我不信。我兒子也去的市一中,怎麼辦的我也清楚。”

張山便湊近了王傳龍的耳朵:“一萬五。”

王傳龍把腦袋移開:“還放屁。沒有學區房,就得去中外合作班。七萬五。”

張山趕緊做手勢讓王傳龍收聲:“是七萬五。廠長你別讓旁人聽見了,我怕小古知道。”

王傳龍便壓低了聲音:“你也真牛啊,一年工資才多少。你這爹當的,稱職。”王傳龍就要走。可剛走幾步,他又轉過頭來。

“中外合作班跟老外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個收擇校費的噱頭。”

張山點點頭,他早就知道。

“還有。”王傳龍補充道,“交這份錢去的學生,和那些留級的混子安排在一個班。”

張山笑著擺了擺手。王傳龍見他不信,也不自討沒趣,走了。

但張山就有點不對勁了。

中午吃飯,工友們都和往常一樣,搶著盛飯夾菜,其間不免為了幾塊肉打筷子架。叫外賣倒是不用搶,可廠長嫌統一訂太貴,只給職工提供大鍋飯。大家都搶得滿頭大汗。

張山卻在旁邊傻站著。

張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活這麼大年紀了,頭一次感覺,肚子很空,卻什麼也不想吃。

但第二天張山就好了。他該是把這事忘了。

市一中到張山家的距離,一個小時的車程,每天來回坐兩次吃不消。張小古平時都是住學校宿舍,週五晚上回家,週日晚上再回學校。

張山和媳婦平常就是方便麵火腿腸,偶爾加雞蛋。到了週五晚上,就變成了紅燒排骨清蒸魚烤雞翅。張家每週多一個節日。

這週五,張小古回來時樂呵呵地。他要講學校發生的事情。張山和他老婆最愛聽這些。張山他老婆在鎮裡紡織廠上班。女工平常都愛聊天,但張山老婆不愛。她平時話都很少說。所以,只有小古和張山熱火朝天地聊著,張山老婆就在旁邊笑著默默聽。

“爸,我入學時就發現,有個同學長得特老。”

“你別說人家啊,讓人聽見了不好。”

“不是,爸,他是真老。那同學都二十八了,我們叫他老大哥。老大哥的夢想就是考華京,考不上就復讀,一直拖到現在。學校早就不讓他讀了。可他爸媽一直往學校塞錢,學校便留著他。”

“那他得在高三複讀啊,怎麼在高一?”

“他上了這麼多年高中,語文英語什麼的還行,但數學極差。他平時測驗就拿十幾分,連最簡單的數學題都不會做。就這樣,到重點線都難,還整天嚷嚷著考華京。由於成績太差,他多數在高一,偶爾去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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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精神病吧?”張山這樣以為。

“老大哥精神稍有點不正常。不過只要不提華京大學,是看不出來的。他這人特好,總給我們講有意思的事。他說,前幾屆的一個同學,和他不是一個班的,常常笑話他。他就趁一天晚上八點半那同學放學時天黑,跟在他後面,衝後腦勺就是一鐵飯盒。那人給打躺下了,後來只記得突然斷片,一點也沒想到是老大哥打他。”

張山老婆皺了眉。張山一拍桌子:“這不是混子麼?該叫警察把他抓起來。你以後離他遠點。”

“不是,爸,你不知道那人有多討厭。之前,那同學聽說了老大哥的事,主動找他,要幫他補習。老大哥特高興,跟著學了一個月,天天包他午飯,還替他取外賣。結果,人家是在玩老大哥,教他的故意都說成錯的。被老大哥發現後,他每次見到老大哥都說:‘你好,傻逼。’老大哥這才趁天黑打的他。”

張山拍了拍小古的腮幫子:“那也不能下這麼狠的手啊。然後呢,他考到哪裡了?”

“華京。”

“嘖嘖。”張山感嘆道,“幸虧沒傷到人家腦袋。”

“爸,他那種人,滿肚子壞心眼,上了華京那就是禍害人家華京大學去了。真不如一飯盒把他打成傻子。”

張山拍了一下張小古的腦袋:“你這是什麼屁話。誰不是爹生娘養的。人家孩子是頑皮。”

張小古有點生氣。他猛扒拉幾口飯,然後放下碗筷,“我吃完了。”便要走。張山媳婦叫住他:

“小古,他們為什麼八點半放學啊,你們不是六點半放學麼?”

“他們班有晚課,學校組織的。”說完,張小古進屋寫作業去了。

張山媳婦的表情嚴峻了。張山還在想之前那件事。這世上竟然還有為了去華京把自己逼瘋的。可憐他爸媽,現在只能把這兒子當精神病養了。

張山媳婦收拾好桌子,打斷了張山的胡思亂想。

“你兒子為什麼不上晚課?”張山媳婦的關注點在這裡。

“他會不會是逃課,剛才說露了嘴?”

“我覺得不是。你去問問他。”

“算了,他寫作業,還是別打擾。”

張山和媳婦對待張小古學習的態度十分謹慎。他們夫妻倆都是初中文化,深知自己教不了孩子什麼。更何況他們又聽無數人說過,什麼樣的大人出什麼樣的孩子。所以,為了防止小古變得和他們一樣,張山夫妻倆想方設法地減小自己對孩子的影響。和學校或學習有關的事,夫妻二人更是三思而後行。

“這樣。”張山媳婦出了主意,“我明天去找王傳龍老婆打麻將。她兒子不也在市一中麼,我問問她。睡覺吧,別忘給孩子倒牛奶。”

張山把熱騰騰的牛奶輕放到小古桌前:“爸媽先睡覺了,有事就去把我搖醒。晚上餓了就喊爸起來給你做夜宵。”張山說完便進屋睡了。

張山和他媳婦白天干的是體力活,所以到了晚上,手機電視都懶得看,只想倒頭大睡。張山鐵了心要讓兒子將來能做上腦力勞動者。可是他不清楚,腦力勞動透支對生命的熱愛,體力勞動直接透支生命,很難說哪個更好。

“張山媳婦,以前叫你來都不願意來,今天咋主動要來?”

說話的是王傳龍媳婦。王傳龍家有錢,王傳龍媳婦穿的就像暴發戶。她也知道土,但是顯出金貴就夠了。

“以前孩子小,得管學習。現在孩子去市一中了,我除了上班也沒事,就來玩玩。”張山媳婦答道。

她的話一下就被王傳龍媳婦戳穿了:“你家張小古還用管?他出了名的聽話。別人孩子拿笤帚疙瘩趕才能學習,張小古學起習來攆都攆不走。就王傳龍那死貨他兒子,和他爹一個樣,總覺得自己了不起,幹啥事都不上心。幸虧遺傳了我的聰明勁,學習還跟得上。若遺傳的王傳龍,早完犢子了。”

四個女人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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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他媽,你家孩子上晚課麼?”張山媳婦抓緊問了一句。

“天天上到八點半。下個學期要上到十點呢。你說要不要命,那麼晚,我還得給做飯。”

“那你叫王傳龍去做嘛。或者僱個保姆。”另一個打麻將的女人說。

“廠裡事多,王傳龍一個月也不進城一趟。我這是雙休日帶孩子回鎮裡才能跟你們打麻將。保姆的事別提了。王傳龍說我整天沒事做,不進城看孩子做什麼?依我看,就是他摳門,捨不得花僱保姆的錢。”

“王傳龍的錢不歸你管啊?”一個女人問。

“他每個月給我一筆錢。其它要用錢時也都是他出。廠子總得用錢,都放我這不現實。不過我若真想要,他敢不給我?廠子倒閉也得掏出來。”

張山媳婦怕話題被拐走,趕緊問:“我兒子不上晚課,他是不是逃課了?”

“你兒子在哪班?”王傳龍媳婦問。

“二十三班。”

“那不是逃課,本來就沒晚課。只有一二三四這四個班有晚課。”

“為什麼呢?同一個學校,咋還不一樣了?”張山媳婦不理解。

“前四個班是好班。全年級一千五百多人,考試排前一百的,這四個班加起來能佔八九十個。”

張山媳婦有點木了:“那……二十三班是最差的麼?”

“這我不知道。除了那四個,剩下的班都叫平行班,平行班之間不會差那麼多吧。誒呀我胡了。”

“最近有考試麼?”張山媳婦都顧不上洗牌了。

“前兩天考了,月考。我家小王考的全學年一百一十,在班級排二十一。你家小古呢?”

“我還不知道。我得先走了,我去問問他考多少。”

“誒呀別走,三缺一啊。”

“你們三個鬥地主吧。”張山媳婦落下這麼一句。

“小古他媽對孩子也太上心了。”一個女人說。

“是啊。”王傳龍媳婦說,“聽說他家為了去市一中交了七萬五呢。就他倆那工資?嘖嘖。行了,不說她了,趕緊再找個人。”

張小古正在打遊戲。再呆一會,他就要坐車回學校了。

“小古,聽說你們考試了?”張山媳婦問道。

“月考,沒什麼。”張小古的遊戲沒有停。

“月考也是考。你考了多少?”

“全班第一。”

張山媳婦笑了:“全年級排了多少?”

“一百三十多。”

張山媳婦沒再說話,進屋去叫張山。週日上午工廠也加班了,張山剛回來不久。他正躺在床上刷搞笑真人小視頻。

“張山,小古的成績都沒有王傳龍兒子好。”

張山撲楞坐起來。張山是個普通工人,但他在廠子裡見任何人都能抬著頭,包括廠長王傳龍。因為他的兒子比他們所有人的孩子成績都好。但現在不一樣了。張山要去找張小古,被他媳婦攔住: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小古考的全班第一,王傳龍兒子考的全班二十一,但小古的全學年排名都沒有王傳龍兒子高。”

“王傳龍兒子排二十多就滅了小古全班?”王傳龍沒反應過來,“兒子他班這次全都沒考好?”

“你去問兒子吧。”張山老婆嫌丈夫反應太慢了。

張山能看出妻子的情緒,感覺莫名其妙。他去兒子房間,看見小古在打遊戲,便有上去扯網線的衝動。張山剋制住了。他問道:

花了七萬五,把兒子塞進最好的高中,現在工人老張卻後悔死了

“你們班怎麼連考進前一百的都沒有?”

“前一百的都讓那四個班包了,普通班能進去一個就不錯了。”

“那四個班有那麼厲害?”

”入學時按成績分的班。班主任配的是一個班出過三個華京大學的王牌班主任,任課教師都是省市優秀教師。”

這之後,張山沒說話,就站在陽臺上抽菸,一下午抽了半包。張山媳婦則在廚房打轉,把灶臺擦了十來遍。終於,張小古喊一聲:“爸媽我走了。”便帶好東西出門。張山和他老婆聚到一處。

“張山!你交了七萬五,把孩子送到了最挫的班,你長沒長心啊?”張山老婆帶著哭腔。當初為了這七萬五,她連孃家人都得罪了:“上哪上學不是上?砸鍋賣鐵上學,就能考上華京大學了?雞窩裡還想飛出金鳳凰?更何況你嫁的就是個撲楞蛾子!”她當時是哭著把錢拿走的。

“小麗,都是我不對。”張山給了自己一嘴巴子,“我哪知道,好學校還有這麼多門道。你還有多少錢?我想湊五千塊。”

“你要幹啥?”

“我去找校長。我不信不能把兒子弄到那四個好班去。”

張山媳婦翻了白眼:“五千塊錢夠幹什麼的。再說了,咱們現在五千也拿不出來啊,又要收水電燃氣費了。”

“那好。”張山說,“明天我先探探風,實在不行,找王傳龍支工錢。別告訴孩子。”

看見張山有計劃,有行動,張山媳婦就沒再說話。

“明一早我就進城。”張山收拾睡了。

本文節選自 神漁夫 的短篇小說《進城》,講述了一個以兒子為生活重心的父親,為了兒子上學幾經奔走,最後卻鬧得父子反目,夫妻大打出手的悲劇故事。本文正在參加豆瓣閱讀「戲劇時刻」徵文大賽,點擊瞭解更多閱讀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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