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當兒媳婦陶晶，提出要我去離家兩百多公里外的省城，陪孫女萌萌念高中時，我不由愣住了。
倒也不是我不想去，因我有個九十多歲的老母已臥床半年多，需要我時不時上門照顧，就怕她哪日撒手西去。而且此時的我也快70了，還患有嚴重的風溼病，走路都不太利索，一瘸一拐的。
可兒媳婦她卻……
或許看出了我的猶豫，陶晶極不滿意，“媽，萌萌能被省重點高中錄取，多大的好事啊，那是我們家的福氣，多少人想去陪讀還沒這個機會呢。要不是凡凡太小需要餵奶，我寧可自己去，哪怕是辭了工作我都願意！況且當初我生二孩時你答應過我的，一定會盡力幫忙，對吧？”
我又愣了，這話我確實說過。
早在孫女上幼兒園大班時，我就勸她趁我身體還算硬朗的時候趕緊再要一個，還能幫忙照看一下。可兒媳婦不樂意，說她好不容易剛輕鬆下來，不想再折騰了。
可最近幾年，隨著國家二胎政策的放開，好多女性不顧高齡開始生了二孩。兒媳婦單位裡就有不少，有些甚至年齡比她還大的都相繼懷上了，加上親家母那邊也勸她趕緊懷一個，兒媳婦不免蠢蠢欲動。
她說如果我能繼續幫她看孩子她就生。對此我表明了我的態度，如果她生，我會盡力幫忙；如果她不生，我也不會勉強。我尊重她的選擇。
兒媳婦最終還是在萌萌升高中這一年，順利懷孕併產下了一個男嬰，她能在這個年齡懷孕生子真挺不容易的。
如此看來，我這當奶奶的不去陪讀，委實也說不過去。
02
“也就三年時間，幫忙給萌萌弄點吃的，給她洗洗涮涮什麼的也不會太累。等萌萌考上了名牌大學，您就是我們家的大功臣！”陶晶真不愧是幹人事工作的，道理說的一套又一套。兒子也在一邊幫勸，說他會十天半個月過去看我們一回，三年時間一晃就過了。
兒子媳婦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這當奶奶的還好意思拒絕？為人父母的不都是為了兒女嗎？
兒子媳婦他們在學校附近的一個老舊小區裡租了套房子，六樓不帶電梯。陶晶說那離學校近，方便孩子回來吃中飯。
為了防止萌萌看電視上網，連電腦電視都沒買，唯一的電子產品就是一個陶晶用舊了的智能手機，留給我專門與她聯繫用，隨時彙報萌萌的學習情況。後來還是兒子不放心，給萌萌買了個老年機，方便與我聯繫。
他們給萌萌辦了入學手續後就回了老家，一下子只剩下我和孫女倆人。想起在家的老伴和親人，又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不免有些落寞。倒是萌萌體貼地安慰我，說我在她上學期間，可以和小區裡的那些老太太們嘮嘮嗑，打打牌什麼的。
她還幫我在手機裡下載了幾款遊戲軟件，說無聊時可以玩玩。我感動孫女的體貼，想著一定要好好陪她度過這最艱難的三年時間，做她堅強的後盾。
陪讀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買菜、做飯，洗衣搞衛生。菜場離我們住的地方並不近，加上我腿腳不利索，來來回回得兩個多小時，等我一瘸一拐地爬上六樓，累得腰都快直不起了。
為了減少來回的次數，我一般一次性買夠兩三天的菜，有多的放在冰箱裡頭保鮮著。
哪想一次和兒媳婦聊天時，當她得知我一次性買夠兩三天的菜時就不高興了，說萌萌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應該每天都吃新鮮蔬菜。她提出為保證菜品新鮮，我應該天天去菜市場逛逛。
而且她還要求我把做菜的過程拍一段視頻，菜做好後拍張照片一起發給她看過，以保證每餐有一葷一素一湯，菜品還不能重樣。
為此，我每天光花在買菜做菜的時間上就有六七個小時，還要洗衣拖地搞衛生。這還不算，我還得偷拍萌萌晚自習回來寫作業的視頻，兒媳婦說這樣她能隨時掌握孩子的情況。等這些弄好睡下都已夜裡十二點多鐘，躺在床上我渾身上下骨頭似散了架。
但想到這些都是為了孫女好，哪怕再累，第二天我又渾身上下有了使不完的勁。
03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很快就迎來了萌萌的第一次月考。萌萌學校裡高一新生就有一千二百多人，她這次考試排名在五百名左右，在這藏龍臥虎之地，萌萌能有這個成績也算不錯了。
但當陶晶得知萌萌的成績時卻大發雷霆，說她沒有盡到力，還打來視頻電話，說我這陪讀奶奶也沒盡到責任，“媽，你每天得督促她學習，讓她背單詞，背公式，她這種成績怎麼能上名校！我這裡給你發一些高一同步練習冊，你明天就去新華書店，各科都給她買上。到期中考時排名必須進入年級前一百。”我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學生，點頭如搗蒜，忙不迭地答應著。
耳邊卻傳來萌萌的哀嚎聲，“媽，你還是殺了我吧，這簡直比登天還難。”確實也是，據我所知，省中考狀元就在她班裡，他們學校都是各個中學掐尖過來的，萌萌的成績在我們小城裡是不錯，可在這就沒有優勢可言了。
其實孫女學習已夠辛苦的了，每天晚上不到十二點不能睡覺，躺在床上嘴巴也在唸念有詞。而早上不到六點就得起床，匆匆扒拉一口就往學校趕。自從開學以來，她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做不到今年就別回家過年，一切憑成績說話！”兒媳婦冷冷地拋過來一句話，嚇得萌萌再也不敢吭聲了。
我頓時感到壓力好大，看來不出成績，我和萌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04
我這住的地方離萌萌學校有十五分鐘左右的腳程，白天她可以自己回，可晚自習下課都已十點半，等她整理好東西再到家，都已差不多十一點了。她一個女孩子家我哪能放心，每次都去接她。
因我腿腳不方便，走路慢，怕耽擱孩子回家寫作業，我特意去買了輛那種老年人專門騎的三輪車，這樣既方便接孩子，還可以騎去買菜，倒是節省了不少時間。
怕萌萌出來早等我，我每次都早早地等在學校門口。天氣暖和時還好，站在校門外不覺得有什麼，可一到寒冬臘月的天氣，又是在夜間，我站在那，刺骨的寒風颳過感覺骨頭縫都是冷的。因我有風溼病，一著涼更是鑽心地疼，每每到家都要等上好一會才緩過勁來。
萌萌看到後便死活不讓我接了，可孩子的安全事大，我哪敢有絲毫放鬆。我口頭上答應著，一到她放學，我又早早等候在那兒了。
為此萌萌說我給了她無形的壓力，不學好都對不住我了。我聽了卻暗暗高興，我來陪讀，不就是想讓她出好成績嗎？
為了她，再苦再累我都受得。
05
萌萌這丫頭還是挺爭氣的，期中考試名次一下進到了年級的二百多名。我長長舒了口氣，心想這回她媽媽總歸滿意了吧。
可陶晶只說了句有進步，但離她的要求還有不少距離，希望我能加大監督力度，讓萌萌的成績再上個臺階。
說到這，陶晶突然壓低了聲音，“媽，萌萌不在您身邊吧？有件事我得和您說一聲，別讓她知道。”
“啥，啥事？”內心沒來由得一陣慌亂。
“媽，那個外婆……她……她走了。”
“什麼？啥時候的事？”我幾乎站立不穩，心口傳來窒息般的疼痛。
“就在萌萌期中考的前一天，怕您知道了會情緒失控影響到萌萌。而且您也知道，萌萌跟她太姥姥的感情也深，所以就沒敢告訴您。媽，您得體諒我，再大的事都大不過孩子學習的事，所以我……”我早已聽不清她在說什麼，耳朵裡只傳來一陣陣嗡嗡嗡的叫聲。
我的老母親走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可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上啊。
我強壓心中悲痛，卻不敢在萌萌面前表現出來，只在她去上學後才敢讓眼淚肆意湧出。
第二天，親家母過來換我回去參加母親後天的葬禮，我不敢對萌萌說真話，只是說家裡有急事回去一趟。
聽我弟弟說，母親要走那天眼晴一直死盯著門口，嘴裡不停唸叨著我的名字，她定是想見她這個最疼愛的女兒最後一面，我這個不孝的女兒。
“我本想打電話通知你的，可你兒媳婦死活不讓，說什麼萌萌馬上就期中考，成績的好壞會直接影響到她高二的分班問題。我就不明白了，有啥事比見將死的人最後一面還重要的嗎？”弟弟抹著眼淚說道。
我終於忍不住捂住臉痛哭不已。
06
處理完母親的後事後，我又回到了省城，重又過起了陪讀生活。
每天，我還和以前一樣，早早起床給孫女做早點，七點左右騎上三輪車去菜市場買菜，臨近中午開始摘菜洗菜，淘米做飯。
可我老覺得心裡堵，似有塊石頭壓著，沒見上母親最後一面，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原因，萌萌最近的狀態也不是很好，常常一副睡不醒的模樣。她班主任也打了電話過來，說孩子最近上課老打瞌睡，精神也不集中。
我頓時慌了，問萌萌到底怎麼啦，她說可能作業多睡得時間少的緣故。我不敢跟兒媳婦提，怕她又要責罵孩子，就去藥店給她配了些安神補腦的藥，可收效甚微。
過了些時日，班主任又打電話過來，說萌萌多次作業沒寫，最近還上課睡覺，讓我去學校一趟。我這才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走進了老師的辦公室。“你是孩子奶奶對吧？是這樣的，有同學反映，萌萌和咱們班的一個男同學走得比較近，常常出雙入對的，成績也下降了不少，我們覺得她會不會是早戀了。”
啥？早戀？我不由一陣慌亂，這孩子看上去挺正常的呀，好好的怎麼會早戀呢？
“您也別太著急，之所以把您喊來，就是想家校聯合，共同教育好孩子。”老師看我緊張地不知所措，連忙安慰道。
晚上萌萌回到家，我含蓄地問了她和那男同學的事。她卻說我們想多了，她只是感覺學習壓力大，有個人聊聊天能緩解下。
“萌萌，你可千萬別為其他的事而耽誤了學習，再怎麼樣都應以學習為重。”我苦苦勸道。
“知道了奶奶。”萌萌煩躁地打斷了我的話，轉身進了她房間。
看著她那瘦削的身影，我不由心疼，想著還是先別告訴她媽媽，希望她能自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把心給收回來。
07
萌萌“早戀”的事，最終還是因她月考成績下滑得厲害，被她媽媽知道了，因為陶晶直接打了電話給萌萌的班主任。
得知事情緣由，陶晶都快瘋了，她在電話裡咆哮著，怪我這麼大事為何不和她說，說我監管不到位，要負主要責任。
第二天一大早，兒子媳婦他們就趕到了我們省城的出租屋，陶晶把萌萌噼裡啪啦罵了一大頓，說盡給她丟臉了。
“還有你，媽。不是我說你，這種事你就不能瞞著我，你應該早點和我講！”陶晶把話題轉移到了我身上，不滿地說道。我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半句話都不敢說，因為這次確實是我疏忽了。
“好了媽，你也別怪奶奶了。你一天到晚就是學習學習，每次打電話聊的說的也都是學習，你有關心過我嗎？還把我和奶奶放到這麼遠的地方，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女兒？”萌萌大聲嚷著，淚流滿面。她就要甩門而出，被我死命拉住了。
“你這丫頭，考出這種成績你還有理了？”陶晶不由怒道，她掄起胳膊就要揍孩子，我趕緊上前一把護住。
這一拳剛好擊在我肩膀上。其實陶晶下的力道並不算大，可能是我護孫心切，本來腿腳就不利索，竟用力過猛一個趔趄撲倒在地，剛好額頭碰到前面的茶几一角，頓時感到有液體流進了眼晴。
我流血了。
“奶奶！”萌萌驚叫一聲向我撲來，兒子和媳婦他們都愣住了。
08
他們手忙腳亂地把我帶到醫院進行了包紮。因茶几是玻璃材質的，額頭竟然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整整縫了三針，幸運的是沒有腦振盪。
萌萌看我這樣早已嚇得大哭不止，雙肩不停地顫抖。看孩子那樣我也心酸不已，忙安慰她，可自己也禁不住老淚縱橫。
“媽，對不起……剛剛我真不是故意的。”陶晶有點侷促不安。我搖了搖手，知道她也是為了孩子，並不怪她。
“萌萌，你看奶奶這樣了還護著你。你知道嗎，為了你學習，你太姥姥去世我都不敢和奶奶說，就怕影響到你。可你還那麼讓人不省心，唉……”陶晶又教訓起了萌萌。
“媽你說什麼？太姥姥去世了？什麼時候的事？”萌萌猛地抬起了頭，掛滿淚珠的眼睛看著我，問的卻是她媽。
我擦拭著眼淚，哽咽著沒有說出口。雖已過去多日，可仍然感到心裡鈍痛。
“奶奶，我對不住您，是我害的您沒看到太姥姥最後一面。”萌萌再一次哭倒在我懷裡。
09
經過這事，萌萌彷彿一下長大了許多，也懂事了不少，她不再需要我督促她學習，每天都自覺地背單詞、刷題目、改錯題，常常挑燈夜戰。
她要求我不用再給她媽媽拍視頻了，說以前那樣其實只是做做樣子，為了應付她媽媽。她知道學習是自己的事，跟任何人無關。
“奶奶，你們為我的學習已操碎了心，我再這樣不自覺的話，也太不是人了。”
我把萌萌的話告訴了兒媳婦。陶晶沉默了好久，也同意以後沒啥要緊事，她不會讓我拍視頻給她，並且說有些事我能決定的，就我這邊拿主意吧。
她也想通了些，有時對孩子控制得太多反而適得其反，應給女兒一定的空間。
陶晶還向我道了歉，說她好多事都沒從我的角度考慮，讓我這麼一個腿腳不利索的老年人陪讀真的不容易，以後休息日也會盡量趕過來陪我和萌萌。
能被兒媳婦理解，我感到很開心，陪讀的勁頭也更足了。之後萌萌的成績一次比一次好，就連老師都驚訝她的進步之快。高二時她如願分進了重點理科班。
如今還有半年時間萌萌就要參加高考，我相信憑她的能力，還有我們一家人對她滿滿的愛，她定能考出理想成績，進入她心儀的大學。
因為，愛能創造奇蹟。
到時我這陪讀奶奶的任務也將圓滿完成，劃上完美的句號。
（完）
閱讀更多 有故事的湯碗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