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3 普通話的聲調裡,為什麼沒有“入聲”


許多人都知道近體詩裡講究格律,區分“平仄”。“仄聲”裡面又可以細分為“上去入”三聲,與“平聲”算在一起,就是所謂“四聲”。


“四聲”的“身世”

這個四聲,容易讓人望文生義。普通話裡不就是1、2、3、4聲嗎(輕聲不算)?其實要是翻開《現代漢語詞典》後面的附錄《漢語拼音方案》就可以看到下面這張圖:

普通話的聲調裡,為什麼沒有“入聲”

普通話的聲調

沒錯,“平聲”在普通話裡分成了“陰平”與“陽平”,再加“上聲”與“去聲”,唯獨找不到“入聲”。

說來好笑,對於“聲調”,其實古人一開始也搞不清楚。先秦兩漢時期,中國尚且沒有韻書(為寫作韻文的人檢查哪些字可以押韻而分韻編排的字書),而“音韻蜂出”要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這是因為當時的文學形式講求聲律和形式美。此外,佛教在東漢傳入中國之後,梵文也對當時的國人有所啟發。於是,齊梁時期沈約等人才算是發現了漢語的“四聲”。就算這樣,當時的皇帝(梁武帝)還是不懂,於是沈約就告訴他,平上去入這“四聲”非常簡單,就是“天子聖哲”這四個字,皇帝聽了這句話,就算不懂,當然還是很開心啦。

普通話的聲調裡,為什麼沒有“入聲”

普通話的聲調裡,為什麼沒有“入聲”

沈約,傳說是他發現了漢語的聲調

“入聲”的真相

說到這裡,當然有人會問,古代的“四聲”是什麼發的呢?明朝的釋真空和尚,就為此專門作過一首詩:

平聲平道莫低昂,

上聲高呼猛烈強。

去聲分明哀遠道,

入聲短促急收藏。

這裡的“入聲短促急收藏”是怎麼理解的呢?實際上,在古代漢語的“四聲”之中,“入聲”最為特殊。它不但是一種聲調,還是一種韻母。具體而已,在唐宋時期,如果一個漢字發成入聲,那麼它的韻母就必定以 -p、-t、-k三個輔音韻母收尾。

比如大家熟悉的岳飛《滿江紅》,這首詩所押韻的就都是收成-t的入聲字: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xĭɐt];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lĭɛt]。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ŋĭwɐt];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ʦʰiet]。

靖康恥,猶未

[sĭuɛt];

臣子恨,何時[mĭɛt]。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kʰĭuɛt];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xiwet]。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kʰĭwɐt]!

有人或許要問了,為什麼偏偏是 -p、-t、-k這三個韻母呢?原因也很簡單,古代漢語裡有三個鼻音韻尾,也就是-m、-n、-ng。把這三個鼻音唸的非常短促的話,就會發出 -p、-t、-k這三個對應的入聲韻。這也就是“入聲短促急收藏”的道理。不信大家可以自己試一下。

普通話的聲調裡,為什麼沒有“入聲”

為什麼沒有了?

有人會說,古代又沒有錄音機,你怎麼知道“入聲”就是這樣發的。這有兩個主要的理由。第一個,從古代留下的韻書看,三個入聲的區分是很清楚的。

普通話的聲調裡,為什麼沒有“入聲”

比如說,“葉噎液”三個字,在古代的韻書裡,就被分別劃在了“鹹攝”、“山攝”與“梗攝”。再從“鹹”、“山”、“梗”三個字看,它們的(古代)韻尾恰好就是 -m、-n、-ng,所以對應的入聲字“葉噎液”,自然就是收成“ -p、-t、-k”了。

第二個理由,在於現存的語音現象。眾所周知,漢語過去對朝鮮、日本、越南的語言產生過很大影響,所以今天我們還是可以看朝鮮、日本、越南的漢字讀法上看到入聲的痕跡。就拿“”字來說,朝鮮(韓國)、日本、越南分別讀成객(gaek)、キャク(kyaku)與khách。越南文寫法比較奇怪(ch發k音),而日語因為不允許輔音(除了n)出現在詞尾而在k後面加了一個u因此變成了“ク”,從變化比較小的韓語就可以知道,這三種語言的韻尾,其實就是來自於古代漢語的入聲韻-k。

不僅如此,入聲還存在於不少在當代的漢語方言裡,像粵語(廣州話),上面說的“葉噎液”三個字就唸成ip、it、ik,韻尾跟隋唐年間相比也沒有什麼變化。

普通話的聲調裡,為什麼沒有“入聲”

有入聲的漢語方言(紅點、藍點)

既然如此,“入聲”為什麼在普通話裡不見了呢?很有可能,是古人為了發音上的省力。這其實很容易理解,像ip這種元音+輔音的音節,當然不如i這個元音發出來這麼幹淨清爽了。因此,從宋代之後,漢語中的入聲就開始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為了發音省力,三個入聲韻母當然就合而為一了。就像今天的南京話,“葉噎液”都發成了一個音,也就是發出ie之後喉嚨口“緊”一下,彷彿戛然而止一樣。等到喉嚨進一步鬆弛下來,”入聲“自然就混到“平上去”三聲裡去了。所以今天的普通話沒有入聲,其實也是漢語發展史上的必然結果。

普通話的聲調裡,為什麼沒有“入聲”

北京話與南京話聲調比較

順便說一句,這個短促的“入聲”,一直到20世紀初期還存在。這就是民國初年制定的“老國音”。這個“雜糅南北”的人工音系就保留了南京話念法的“入聲”。語言學家趙元任還專門錄過一張國語唱片,我們現在還能聽到:

其中的

一句中的,北、不、六、月 四個字,就是老國音的“入聲”讀法。

普通話的聲調裡,為什麼沒有“入聲”

結果,這種不南不北的“老國音”根本推行不下去。北方人覺得矯情,南方人也覺得彆扭。趙元任自己乾脆也說只有他一個人會說這樣的”國語“。於是沒過幾年,”老國音“被”新國音“取而代之。新國音其實就是北京音,與現在的普通話幾乎沒有區別。就此,古代漢語中的”入聲“,終於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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