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9 “皇叔,你說我是不是要變得和你一樣了”“不用愁,你沒斷袖”

兜兜轉轉這麼些年,身邊剩下的也就一個柳桐倚而已。

能讓他在一無所有的時候,可信、可託、可心安、可相伴,才是實實在在。

這個人,只能是柳桐倚。

“皇叔,你說我是不是要變得和你一樣了”“不用愁,你沒斷袖”

我初次見他,應該是在宮裡,好像是個八月十五,先帝當時病得已頗重,依然抖擻精神,在御花園中開宴賞月,朝中重臣和重臣家的子弟都蒙聖恩赴席。柳羨當時總有七八十了,鬚髮皆白,居然也顫巍巍地來了。他乃朝廷中清流的魁首,在席上就像那輪滾圓的明月,我後來的岳丈李岄等自命清高的所謂忠臣良將如星星般簇擁在他周圍。本王當然插不進去。只能在另一堆如我的王兄們或雲棠王勤等人中間坐,我那時還算年少,和他們也說不來什麼話,氣悶得慌,喝了幾杯酒,託辭去小解,到御花園的花叢中踱步。

啟檀啟禮等在御花園中跑來跑去玩耍,宮女宦官們團團亂轉,我站著看了一會兒,又向靜處轉。走到御水池邊站了站。

清風明月桂花香,水面上浮著一天的星,水氣和桂花香在風中融在一起,滲進靈竅,覺得心裡也和那池水一樣,清亮了。

我站了一時,要再向那邊去,看見水池邊迴廊盡頭的臺階上坐著一個少年。

本王當時還不算是個斷袖。但在那樣情景下,有那樣的月,那樣的風,那樣的水,那樣的花香,我乍看見那樣一個秀美標緻的少年,一瞬間還以為桂花成了精。

這也只是一瞬間的恍惚,我再看一看,便知道不是了。

那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穿著一件薄衫,雖然看起來素淡,卻一望就並非尋常,他靠著迴廊的柱子坐在臺階上,藉著頭頂燈籠的光,捧著一本書在看。

不知道是哪家的子弟,怎麼進宮赴御宴還帶著書躲到這裡看?

我猜測,要麼這個少年真的是愛書如命,要麼是受了家裡哪位長輩的指點,特意這麼做的。等著被人瞧見,最好是被皇上瞧見,問一聲,誰家的少年這麼用功,今生的名聲和功名就算起了個頭了。

那少年並沒發現本王,捧著書,看得十分聚精會神,不大像是刻意做作。

我站了站,走上前去:“這麼暗的燈下面看書,不怕看壞了眼?”

少年像是吃了一驚,抬起頭,急忙合上手中的書,站起身,我笑一笑又向前走了兩步,他神色漸漸平靜,躬身道:“見過懷王殿下。”

想來是剛才御宴之前曾經見過,只是我未曾留意。

我道:“不用多禮,隨便些說話就行。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跑到這裡看書?”

他答道:“我叫柳桐倚,祖父柳羨。”

原來是柳羨的孫子,那麼偷著跑到僻靜處看書便能理解了。他站在那裡,態度從容,眉目之間透著一股詩書堆裡養出來的文氣,不愧是柳氏的子弟。

現在看他長得真是不錯,但或許十年之後,朝廷裡就會出來另一個年輕的柳羨。

唉,可惜了此刻如斯的少年。

我端詳著他,從面龐掃向他手中的書,卻發現他雖然從容有禮地站著,但衣袖微微動,正不動聲色地把剛才看的那本書往袖子裡藏。

我假裝沒在意地問道:“你方才看得是什麼書?”

柳桐倚的神色有點侷促,卻仍然好像很從容似的道:“哦,是一本尋常的書。”

我道:“能給我看看否?”

柳桐倚道:“呃,只一本尋常的《孟子》,懷王殿下一定看過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閃了閃,像漾著月光的漣漪。

我瞄向他袖子口露出的藍色書角:“是麼。”再向前走了些,握住他那隻藏書的衣袖,低頭看著他的眼笑道,“你沒怎麼做過偷看書的事情罷,哪有往袖子裡藏的時候不留意書是正是倒的,書的名都被我瞧見了。”

我抬起他的胳膊,從他袖中抽出那本書,書皮上寫著四個大字——《紫須俠傳》,是書坊間曾風行過的一本俠客傳奇。

柳羨的孫子竟然會看這個?

我詫異看他:“你真的姓柳,不姓王姓雲?”

王家和雲家的孩子都精,做錯事被抓了說自己是別人這種謊絕對撒起來眼皮都不帶眨的。

他有些疑惑地看我,雙眼如盛著星的池水,極其清澈。

我把書卷起,盡責地告訴他:“《紫須俠傳》是仿著,仿著《白玉神劍》寫的,不如《白玉神劍》寫得好,而且你這本是刪了的淨本,不是全本。”

他啊了一聲,道:“我看這本已經極好了,書中的字句用詞雖直白卻精到,詩句初看時粗糙,細細品又覺得貼切無比。”

我看他這樣一本正經地說,忍不住好笑,他確實應是柳羨的孫子沒有胡說,我道:“那是因為你沒見過好的。這個風雪樓主人寫傳奇話本的裡頭只能算平平,詞句都模仿著寫《白玉神劍》的西山紅葉生來的,還有比如癲酒客、白如依等等,才是其中的佼佼。”

柳桐倚雙眼亮亮的,一臉神往。

我接著道:“你偷著去書坊找一找都能找到,京城西南角小錢兒巷,裡頭有個書坊,賣得比較全,還能買到未刪的全本。”

柳桐倚的眼睛更亮了,我看看他那雙眼,不禁補充道:“不過,你……還是買刪了的淨本吧,全本恐怕你不大適合。”

這些傳奇書本有不少描寫俠士與種種女子之間的情愛事,所謂淨本,就是將這些去後的版。我肯定絕對不會看那種,但全本的那些東西,恐怕這位柳羨的孫子吃不消。

柳桐倚微皺眉道:“為何?”

我只能隱晦地道:“全本中男女事,略有涉及,稍微露骨。”

柳桐倚道:“怎……”他應該是想問怎樣露骨,怎字出口便領悟了,下面的話就沒了聲兒,我在月光和燈光中看,他的臉似乎微紅。

我忍不住笑出聲道:“哈哈,看吧,我說你還是看淨本的好。”

柳桐倚瞪著我沒說話,臉上的紅色好像又重了些。

我正笑著,聽見遠遠有腳步聲過來,立刻將書遞還給他:“有人過來了,你千萬把書藏好,記得在家偷著看時,一定別往被褥下藏,容易被下人收拾床鋪時抖出來,藏在床板下頭最可靠。”我再湊近他小聲些道,“我小時候就因為沒藏好捱過揍,這是血淋淋的經驗。”

柳桐倚眼也不眨地聽我說,撲哧笑了笑。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聽著是有人在喊我:“懷王殿下,是懷王殿下在那邊麼?皇上傳你過去。”

我便匆匆道了聲我先走了,柳桐倚袖好書站著,待我轉過小徑拐角時,見他也已沿著迴廊走了。

從那回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柳家人不愛張揚,他的消息我也幾乎沒聽說,漸漸快要將此事忘了。

直到幾年之後,啟赭親政不久,那年科試之後,柳桐倚被點為狀元,一夜之間名滿京城,我才又想起他。

賞賜殿試三甲的瓊林宴,我在陪席的人中,瓊林宴照例設在御花園裡,就在御水池邊。

我到了皇宮裡時,新科三甲和陪席的幾個官員已經都齊,只剩下皇上還沒來。我進了御花園,遠遠看見芍藥花叢中鮮豔的狀元紅袍。幾年前的八月十五的事情重新從心裡翻出來,不知當時那個偷看閒書的少年變成什麼樣了,他當時的確標緻無雙,但有的人就是小時候好看,等到大了漸漸長開,往往會往一種匪夷所思的醜里長。可別變成和沒了鬍子皺紋白頭髮的柳羨一個模樣。

我預備著和他照面後,趁空問一句,《白玉神劍》後來看了沒,看的全本淨本?

那身狀元紅袍背朝著本王,正和榜眼探花及幾位老臣說話,面向著路這邊的中書令最先看見我,立刻笑道:“懷王殿下來了,見過懷王殿下。”

我一邊說著免禮一邊向前走,其餘人紛紛轉過身來,我看見那襲紅衫也轉過身,幾年前映著月色盛著銀星的池水在這一轉身中夜色散盡,晨光和熙,桂香縈繞溶去,桐葉如碧,紫薇花濃。

他抬袖,低首:“拜見懷王殿下。”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道:“柳狀元不必多禮。”也就在這一瞬,我那句預備和他開玩笑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了。

人就是這麼奇怪,,本王被全天下人當成奸王,一直冤枉的不行,總以忠臣好人自居,但在此時看見柳桐倚時,我卻在剎那間知道,我與他,這輩子註定不是一類人。好像眼前明明白白地畫了一條線,他站在線的那一邊,如同陽光下清到不能再清的湖水,我站在線的這一邊,像一鍋混沌沌的麵湯。四周明裡帶著暗,暗裡帶著明,總不如他頭上那片天藍得純粹。

雲棠低聲向我道:“數年之後,又是一個柳羨。”

我說:“可能吧。更可能比柳羨強點。”起碼一定不會是柳羨那張臉了。

待到從那時起又過了幾年,離現在一年多前,柳桐倚初掌相印,一身藍色官袍,立於朝堂之上,本朝之前從沒有過年未而立官居丞相的人,一二百年來,他是穿著這身衣服站在這個位置上最年輕的一個。雲棠向我道:“懷王殿下看人,眼光果然準確。”我謙虛地道:“還好還好。”

昔日御花園迴廊琉璃燈下的那本《紫須俠傳》,不知被聖賢文章治世韜略埋進了哪個犄角旮旯,也可能早變成了一抹灰,被撣了,拍了。

可本王卻在瓊林宴那時的御花園中,他初著相服從容而立的朝堂上,把幾縷小魂魄,牢牢地粘在了他的衣袖上,像是一頭被繩牽住的驢,雖然知道繞著圈子轉很傻,但就是由不得,不能不轉。

古古人曾有個說法,為情所苦到了一定的境界,就能成為聖。

不知道現在本王的這個情況,算是小聖,還是大聖。

我又暗中瞧了瞧身邊行著的柳桐倚,他如果能像雲毓一樣,常穿些鮮亮些的衣裳更好些,他頭髮不全束的時候又要再更好一些。

倘若未來,本王真的做成了一件感天動地的忠義之事,或者那條線便沒了,我那時若開口邀他一起真正的並肩而行,他會不會願意?

我雖惦記著柳桐倚,卻沒想過要他真的和我怎樣怎樣,最多也就肖想過上面的那些能成真罷了。或者還加上個偶爾下下棋,聊聊天,喝喝茶之類的。

足矣。

本王被自己的境界感動了,近而又感慨地看向夕陽。

我身邊一個幽怨的聲音幽幽道:“皇叔——”

我的魂頓時從晚霞上咻地回到軀殼內,側頭看見啟檀一張幽怨的臉。

我詫異:“你怎麼忽地冒出來了?”

啟檀哀怨地看著我:“皇叔,侄兒跟了你這麼遠,喊了你多少聲,你連看都不看我。”

我道:“哦,那個,我在想事情,一時沒有留意。”本王方才走神走得厲害,不知道有沒有在桐倚面前失態。

我又假裝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柳桐倚,還好他神色如常,嘴角噙著一絲淡笑,應該是沒什麼。

我正要再開口,身後一個聲音悠悠道:“玳王殿下,是被臣說中了吧,不到皇城門口,懷王殿下絕對回不了神。這個賭是你輸了。”

說話的人行到了啟檀身邊,居然他也在。

我道:“雲大夫,你怎麼和啟檀在一處?”

雲毓笑了笑,啟檀搶著開口道:“皇叔,我和雲大夫是我追著你和柳相的路上偶然遇見,你別誤會。”

這個你別誤會是什麼意思?

雲毓笑道:“懷王殿下和柳相又遇上了?”

我道:“啊,對,也是湊巧,湊巧而已。”

柳桐倚停下腳步道:“懷王殿下,玳王殿下像是有要事相談,臣便先告辭了。”

我道:“先請留步。”啟檀也道:“柳相先請留步。”雲毓在一旁站著瞧。

柳桐倚道:“兩位王爺還有何事?”

我道:“哦,本王是沒什麼事了,不過玳王興許不只是找本王,或還有事要與柳相說,故而請柳相暫且留步。”

雲毓在一旁道:“是,懷王殿下在玳王殿下請柳相留步之前就及時開口相留,看來玳王殿下確實找柳相有要事。”

今天雲毓算是和本王的啟檀侄兒耗上了,一個比一個說話聽著彆扭。

幸而柳桐倚看上去像沒在意什麼話外音,啟檀很及時地道:“是這樣,前日勞煩柳相和懷王皇叔一起替我鑑別出了假古董,讓小王少花了一大筆冤枉錢,故而今日小王在府中備了一桌席,請皇叔和柳相今晚務必賞光。”

啟檀這孩子,不枉我從小疼他,越來越會做事了。

柳桐倚沒怎麼太推辭,很順利地答應了。本王肯定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雲毓道:“看來真沒什麼事的是臣,臣先告退了。”作勢轉身要走,啟檀立刻道:“也請雲大夫賞光,方才小王打賭輸了,理應請雲大夫吃飯。”又向我道,“皇叔,是吧。”

怎麼啟檀今天講話如此古怪?

我只得點頭道:“那是那是,理所應當的很。”

“皇叔,你說我是不是要變得和你一樣了”“不用愁,你沒斷袖”

雲毓看看啟檀又看看我道:“那臣便當真去了,玳王殿下府上的好酒可別藏著。”

啟檀即刻笑道:“當然,小王若敢藏著,皇叔肯定不會讓。”

眼看皇城大門近在眼前,啟檀忽然拉著我的袖子,將我向後拖了幾步,露出一抹曖昧的笑,伏在本王耳邊小聲道:“皇叔,雲大夫和我一道跟了你半天,看著你只管和柳相挨著走。等會兒吃飯的時候柳相由侄兒應付,皇叔只管和雲大夫說話。”

我被風噎了一下:“雲大夫?”

啟檀頓頓本王的袖子,左眼眨了一眨:“皇叔,旁人看不出,侄兒都知道。”

你……知道啥?

你知道個啥!

啟檀在我耳邊道:“我上次還和皇兄說來著,這麼些年了……唉……”他拋下這句話,鬆開本王的袖子,直衝著柳桐倚去了,“柳相。”

我算知道了,皇上說我與雲毓不清不楚,是誰在他面前起的頭。

對玳王,本王已經絕望了。我被他慪得肺疼,連句小王八都不能罵他。他是小王八,我還是小王八的叔。

我順著肺氣回府換上便服,到了玳王府。

柳桐倚和雲毓都已經在席上坐著了,啟檀很能折騰事情,四個人吃飯,他搞了兩張桌子。

兩張長條案桌,在小廳兩側對面擺放。

案桌上各自擺著酒菜。每張案桌後有兩個座椅。

正好他和柳桐倚一張,本王和雲毓一張。他挺會分。

這張案桌和那張案桌之間隔著寬闊的廳堂正中,總有十萬八千里。

我道:“四個人吃飯,柳相和雲大夫都不是別人,你擺一張桌不就成了?又熱鬧又親切,難道怕皇叔和雲大夫跟你搶菜。”

啟檀道:“皇叔、柳相和雲大夫都是貴客,擺張桌子堆滿菜太庸俗,不堪相待。一會兒我另有安排。”說著就提壺替柳桐倚斟酒,“柳相,請。”

柳桐倚欠身:“臣當不起,自己來就行。”從啟檀手裡接過提壺,不知是否本王看錯,啟檀有意無意地摸了摸柳桐倚的手。

雲毓拿著酒壺正斟酒,恰好我這杯斟完,用臂肘輕輕一撞我的胳膊,向啟檀那裡使了個眼色,他也瞧見了,那麼便不是本王多心。

我一面吃菜,一面看對面桌,啟檀忙來忙去,沒怎麼停過,“柳相,你嚐嚐這個,這是西域那邊進貢來的,叫什麼什麼克腸,裡邊都是番豬肉,不是一般的豬。”

庸俗。

“柳相,覺得這道菜口味如何?淡了,還是重了?”

我放下空杯,拎起酒壺再斟滿,雲毓執著筷子閒閒地撥著碟中的杏仁,啟檀今天把工夫全用在對付柳桐倚身上了,雲毓不吃甜鹹口味的東西,他眼前這幾道菜湊巧全是甜鹹的。

我捲袖,把我跟前的兩道沒動的菜給他換了過去,雲毓低聲向我道:“臣怎麼覺得,玳王有些想和懷王殿下你搶人。”

我皺眉,啟檀這孩子我記得從沒在這種癖好上和他皇叔我一致過。雲毓似笑非笑道:“殿下不信就算了,要不要和臣打賭?”

少頃,本王便明白了啟檀如此殷勤的真實目的。

兩個下人抬著一張小桌走到小廳正中央,桌上放著一隻錦盒。

啟檀笑盈盈地向柳桐倚道:“柳相,本王一直沒別的嗜好,就愛收些古董玩器,今日能請得你來,有幾件玩意兒,正好麻煩柳相再幫著看一看。”

放下手中的牙筷,擊掌,那兩個下人打開錦盒,捧出一隻玉瓶。

啟檀道:“此物據說乃是呂不韋送給趙姬的情物,瓶身上還有枝桃花,借花傳情啊。柳相覺得這瓶子如何?”

柳桐倚看著那瓶子,淡笑道:“是好玉。”

然後就沒說別的了。

啟檀等了一等,道:“年頭呢?”柳桐倚道:“臣,看不大準。”

啟檀的臉色沉了沉,他在這塊上還不傻,柳桐倚這是看出了不對,不太好說。

啟檀擺擺手,那兩人把瓶子裝進錦盒捧走了,片刻後又捧著一隻盒子回來,裡邊裝著一隻酒壺,啟檀道,和那瓶子乃是差不多時候的東西,嬴政用的。

柳桐倚讚美了一下那隻壺的花紋,然後又沒下文了。啟檀的神色又陰了。

我就這麼坐在一旁,冷眼看他一樣樣的讓人捧出東西來,他自己一茬茬的蔫下去。看得我都不大忍心了,低聲和雲毓感嘆道:“買都買了,當成真的便罷了,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雲毓瞄著本王道:“懷王殿下看起來很痛心。”

我嘆息:“本王當然痛心,這些東西里頭的銀子本王的比玳王的多。”

雲毓抬手替我斟滿酒:“殿下的錢用來疼侄兒了,沒白費。”笑容十分幸災樂禍。

啟檀的那些古董寶貝仍一樣樣地被送上來。一隻陶土馬剛被拿下去,又有一名美貌女婢掌託玉盤盈盈而來。

雲毓道:“怎麼這次換了位美人?”

啟檀道:“雲大夫有所不知,這樣寶貝,須得女子拿。”那美婢捧著玉盤,跪下,玉盤中墊著黃綢子布,上有一塊玉片。

啟檀道:“此乃昔日吳國一位夫人入葬時含口之物,能使屍身不腐,容顏如生。陰氣很重,無論何時,拿在手中,都冷得像寒冬的冰塊,柳相你摸一摸?”

本王忍不住道:“死人嘴裡噙的東西,你在飯桌上讓柳相摸摸,是不是不想柳相用飯了?”

啟檀頓了頓,方才像剛想起來一樣,連連道歉,柳桐倚自然說無妨,當真還抬手碰了碰那片玉,而後道:“此物實乃寶物,難得一見,臣只在書冊中讀過,未想到今日在殿下府上見到了實物,三生有幸。“

啟檀怔了,眼直了,定定地看柳桐倚:“柳相,你說的當真?”

柳桐倚微笑:“殿下的藏品,果然非尋常凡物。”

啟檀像一顆泡開了的胖大海一般,容光煥發地笑了。

柳桐倚起身去如廁淨手,啟檀端著酒杯,直直地望著他的背影,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皇叔,小侄方才忽然有了個想法……”

我看著他煥發著異樣光芒的眼,直覺他要說出什麼異樣的話。

果然,啟檀捏著酒杯在手中轉動,眼不知道望進了虛空中的哪處道:“……方才,柳相對我那一笑時……我忽然想……若他是個女的,我肯定娶他!”啟檀目光灼灼地望著我,“皇叔,你說我是不是要變得……和你一樣了……”

不知道為何,我居然首先想到的是啟檀那個今年才十七,據說已經八個月身孕的小王妃。

我道:“你可要斟酌著些。”

啟檀緊捏著酒杯:“由不得斟酌。皇叔,侄兒只和你說實話,雲大夫也不是外人。這種事情,哪裡由得了自己?”杯裡沒酒了,他卻把酒杯送到了嘴邊,“方才,柳相那麼一點頭,一笑,我心就跟著……跟著快了……”

雲毓道:“玳王殿下的症狀,是和懷王殿下有些像了。”

我瞧著啟檀:“心快了是吧,來,我這裡有個東西,給你看一下。”我向懷裡摸了摸,掏出來時預備下的東西,舉起。

“這塊玉,父王當日征戰番邦時,從番邦可汗身上取下,獻與同光帝,又蒙同光帝賜回與他,是番邦代代相傳之物,漢時傳下來的,確實確鑿。”

啟檀的眼又直了,眼光牢牢地粘在我手中的玉上:“皇叔……”

我晃了晃玉飾:“覺得心快麼?”

啟檀眼中裝滿了熱烈,點頭:“快。”

我道:“看皇叔是不是和柳相方才有些像?”

啟檀臉頰緋紅,再點頭。

我把玉放回懷中,鄭重地道:“不用愁,你沒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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