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的夕陽是真正的夕陽紅，如果站在高樓上眺望就會發現整個世界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紅紗，而那雲，就像是被鮮血給浸染了般，看起來沉甸甸的。
高樓下面是一個很大的商業區，它被大致分為三個層次，越接近高樓的部分店鋪越是高檔，這繁華的商業區外圍是一些舊建築，雖不至於搖搖欲墜，卻還是會形成鮮明的對比。
舊建築裡有些是提供住宿的旅館，有些是小餐館，還有一些是出租房，而我就是其中一個租戶。
此刻我就坐在房間沙發上，對面的電視里正在播放新聞，新聞裡說上週六發生的某高官家的滅門案經過警察嚴密的調查，證實是該官員自己所為。他患有家族遺傳的精神病史，案發當天他正好發病，失去控制殺死了自己的家人，清醒過來後因為無法接受事實，於是自殺。 這就是整個案件的真相。
真是可笑，這麼水的理由誰會相信？他們還以為群眾是白痴嗎？果然，輪到記者提問的時候，有好幾個記者問出了十分犀利的問題，讓警官無法招架。 懶得繼續看下去，關了電視起身離開，走到一扇緊閉的門前，我敲敲門，“收拾一下，我帶你出去吃飯。”過一會兒，深棕色的木門被緩緩打開，裡面出來一位十來歲的小姑娘，嘴唇緊抿，看著我的眼神中有不甘、憤怒和防備，但最後都被飢餓壓制下來。
她關上門，順從地跟著我上街，我帶她去吃了炸醬麵，這是她最喜歡吃的食物，對我來說卻是還好。我沒有最喜歡吃的食物，這世上的東西對我來說只有喜歡和不喜歡，沒有最喜歡。
每次看到調查資料上“最喜歡的食物”、“最喜歡的地方”以及“最喜歡的人”這些欄目時，我總是想不明白，世界上的好東西這麼多，為什麼偏偏要選出最喜歡的那樣？“最喜歡”這三個字很重要嗎？
女孩很快吃完了炸醬麵，看到我的碗裡幾乎還剩下一半沒動，她眨眨眼，似有不解，但什麼都沒問。 之後我帶女孩去了超市，我需要買些礦泉水和麵包，付錢離開的時候我看到超市門口一大排的儲物櫃，我拉拉女孩的手臂，問她，“以前有沒有偷偷在儲物櫃裡藏過東西？如果藏在這裡，誰都不會想到的。”
女孩壓根就沒看儲物櫃一眼，而是盯著我說：“我已經沒有以前了。”
我愣了一下，嘆口氣跟在她後面出去。超市的轉角處有一個公用電話亭，我讓女孩在外面等著，自己進去給新都日報打了熱線電話。 “我要爆料，那高官沒有精神病，他是因為貪汙，所以才被人殺死，再偽裝成自殺的。” 對方很興奮，問我能否透露個人信息、案發時在哪裡、是否目睹了殺人的全過程等等，我根本就沒有回答的打算，直接掛了電話。
女孩站在外面一動不動，她的視線被街邊的烤紅薯吸引住，我從她身邊經過時她都沒有回過神，空了三四秒後才跟上。 我走到紅薯攤前，買了一個紅薯放到她手裡，她無言接過，抬起頭看我的眼神依舊充滿敵意。“就算你給我買紅薯，我還是會殺了你。”她的語氣絲毫不比這冬日裡的寒風暖多少。
我笑，“你可以殺我，但不是現在。” 我殺了她全家，卻留下她一個人活著，她不找我報仇能怎麼樣？ 而且現在想殺我的人不止她一個，我背叛了老闆，他的命令是殺死高官全家人，可我不僅留了一個活口，還帶著她藏起來，我剛才甚至打電話給媒體，把真相透露出來，僱主知道了肯定會找老闆麻煩，老闆知道了肯定會派人殺我。 誰會是第一個來殺我的人呢？我猜是小美，老闆知道我愛她，也知道她愛我，還知道她更愛錢。
2
小美很快就找到了我，比我想象中的快很多，當我在家門口見到她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將女孩拉到身後，小美看到後笑了，那笑裡充滿了不屑。 “什麼時候我們最冷血的S也學會保護別人了？”
我也冷著臉，問她，“你是來殺我的？” 小美沒有回答，女孩掙脫開我的手，從身後出來。她雖然只有十來歲，卻並無小女孩該有的天真浪漫，從我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以後會變成像小美一樣的冷美人，她家人的死加劇了她生人勿近的氣質，而這氣質也加劇了她的美，使她和小美變得更像。
小美的臉色漸漸回暖，她看著我的眼神也柔情了幾分，“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要救她了。” 不怪她會這麼想，女孩像小美這點確實是我停手的理由，但卻不是我救她的原因。
她跟著我們進屋，一進到屋子裡她的笑意就更濃了。“我一得到消息就知道你會藏在這裡，沒想到那次之後你居然把它買了下來。”
“這裡曾是我們的家。”
“家？我們假裝夫妻在這裡才住了十天左右，你也管這裡叫家？”這個女人嘴巴還是那麼毒辣，好像不說一句壞話就會要了她的命一樣。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
“你是來殺我的嗎？”小美不笑了，神情瞬間凝重起來，她專注地盯著我，盯得我心裡發毛，總覺得下一秒她的雙手會像蛇一樣迅速滑過來勒住我的脖子。
組織裡誰都知道，小美的外號叫毒蛇女，她出手，就像蛇一樣迅速又致命。
小美看出了我的緊張，前一秒還凝重的表情，下一秒就轉換成哈哈大笑，“你緊張什麼，我是在做任務的半途溜出來找你的，根本還沒有見到老闆。再說，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派我來殺你？”
“因為這世上除了你和辛以外，沒有人能接近我，辛已經死了，而你還活著。”
小美很滿意這樣的回答，但她卻笑得更厲害了，“誰說這世上除了我和辛以外沒人能接近你？要真是這樣的話，她是什麼？鬼嗎？”她的手指著女孩，女孩哆嗦了一下，但沒有退卻，臉上帶著故作的鎮定，倔強地回視小美。
“我喜歡這丫頭，有膽量。”她向女孩招招手，女孩猶豫了一下，向她走去。
小美挑起女孩的下巴，問：“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女孩沒有回答，小美等了半天只得到空空的沉默，於是她換了個問題，“那你告訴我，你現在想做什麼？”
女孩聽到這個問題，轉頭看著我，冰冷的話語從她冰冷的嘴裡吐出，“我想殺死他，為我家人報仇。”
小美笑了，幸災樂禍地對我說：“你聽到沒有，現在要殺你的人不是我，是她。”
“我是不可能死在她手裡的。”“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小美重新看著女孩，引誘她，“姐姐告訴你一個可以殺死他的方法好不好？” 不等女孩回答，她就俯下身對女孩耳語，我聽不到她說什麼，只能任由她胡鬧。她說完之後孩子愣住了，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然後默默走回房間。
女孩回房間之後，小美脫下嘻嘻哈哈的笑臉，非常嚴肅地問我：“你為了一個跟你毫不相關的小姑娘背叛老闆，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他不該讓我去殺了她奶奶，她媽媽和她妹妹的。”“這是僱主的要求。” “不殺女人，不殺老人，不殺小孩。我殺了三個，卻只救了一個，難道還不給老闆面子？”
“你！你這是在步辛的後塵，你難道想像辛一樣被囚禁起來，然後拿去做人體試驗？” “老闆能抓到辛是因為他沒有反抗，這不代表我也不會反抗。”
小美瞪大眼睛，她知道自己勸不了我了，她嘆了口氣，準備離開。我送她到了門口，問：“下一次見面，你是不是就要來殺我？”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好像很希望我來殺你，你是不想活了嗎？你要是不想活了，現在就可以去死啊。”
“不是，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準備。”
“你知道的，嗯……”她沉吟一會兒，開口說，“我很喜歡錢，如果你給的價格是老闆的好幾倍，也許我會替你去殺了老闆。” 我雙眼一眯，立刻懂了小美的意思，她已經知道了，我不僅救了女孩，還移走了女孩父親貪汙的所有的錢。這也是老闆要殺我的主要原因，他討厭背叛，更討厭不懂得分享的人。
小美的條件很誘人，但我不能答應。我雖然拿了那筆錢，但這並不代表我擁有了它。我有自己的錢，我移走它們，只是想在一個合適的機會里把它們重新還給原來的主人。
我這一生只知道殺人，從來沒有救過誰，也沒有做過什麼好事，但我現在想要做一件好事。
3
自從我把女孩帶回家以後，她的表現一直很好，基本上安靜得像是空氣一樣，從來沒有打擾過我。 她很冷靜，也很謹慎，不像有些孩子面對我這個仇人會不知好歹的又吵又鬧。但也因為如此，所以她更危險，她是真的想要殺了我，可我又猜不准她會什麼時候動手。
我不是怕她會殺了我，她根本辦不到，我只是擔心自己可能會傷了她。
我得讓她知道，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讓我心甘情願地死掉，那那個人一定是她，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所以我不能死，也不能傷了她。 可是，該怎麼讓她明白這一點呢？ 我正愁著，聽到女孩說：“我要吃媽媽炒的花生米。”
她媽媽炒的花生米？她媽媽都死了，哪還有什麼花生米。可是我說不出拒絕的話，女孩的眼睛裡第一次出現了仇恨和冰冷以外的情緒，甚至泛著點點的淚光。
我嘆口氣，“你別胡鬧，你媽媽已經死了，你要認清現實，還是想點別的東西吃吧。”
她馬上接話，“我家裡有，上次媽媽炒的還剩下很多，現在一定還能吃。”
這……分明是給我下套啊。我忍不住扶額，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但是我不許她跟著，要她乖乖待在家裡。
自從我把真相透露給媒體後，警方頂不住輿論的壓力，開始重新調查，現在她的家裡還有警察守著，而且老闆肯定也在女孩家附近安插了眼線，我不能帶著她冒一點的險。
傍晚的時候我化裝成外賣小哥一路開進小區，到了女孩住的那棟樓前，我給樓裡的前臺小姐打電話，“餵你好，我是住在2101樓的李先生，我現在在外面出差，家裡只有我媽一個人，她有心臟病，我剛才打電話到家裡一直沒人接，能請你幫我去看看嗎？我很擔心我媽媽。”
那工作人員連連點頭，等她不見之後，我戴上帽子，躲過監控，進入樓裡的安全樓梯，在那裡換上西裝，然後坐著電梯上了22樓，再順著樓梯走到21樓聽著裡面的動靜。
我之前就查過，這2101的戶主其實出差之前安排他母親住院檢查加療養，現在他家裡根本就沒有人，工作人員怎麼叫都不會有人來開門，但這勢必會引起守在女孩家門口的警察的注意。 果然警察走向了2101，詢問工作人員出了什麼事。我趁著這個空檔兒溜進了女孩家，在廚房裡找到了炒花生米，然後貼著牆壁輕輕移到門口。2101的門還沒打開，警察急了，準備撞門，於是我順著原路返回，離開小區。
當我把花生米放到女孩手上時，我確確實實在她眼睛裡看到了感激之情，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下一秒她就恢復了往常的冰冷和仇視。“就算你給我拿來了花生米，我還是會殺你。”
“我也說過，你可以殺我，但不是現在。”我還有幾件事情沒有完成，第一件就是殺了老闆。
自從辛被折磨死後，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他，為辛報仇，老闆也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所以這幾年都在防我。
我唯一不清楚的是，小美有沒有被他收買走。我坐在沙發上思考小美走之前說的那句話，她說給她合適的錢她就可以替我殺了老闆，這是真的嗎？
房間裡突然傳出物體倒地的聲音，我立刻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奔向女孩的房間，一打開門就看見她趴在地上，發出很大很用力的呼吸聲，似乎馬上就要喘不過氣來。 我把她翻過來的那一刻嚇了一跳，女孩的臉已經腫到一點都看不出原來漂亮的模樣了，反而更像是一張在水裡浸泡了很長時間的死人臉。
唯一和死人不同的是，她的臉色並不是蒼白一片，而是紅的不正常，腫脹的嘴巴微微張著，似乎想要把全世界的空氣都吸進肺裡。 我起先還不知道女孩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等我看到散落在一旁的花生米後立刻意識到她是嚴重的花生過敏。 我被她騙了，她根本不是想吃她媽媽炒的花生米，她是不想活了。我抱起她，奮力衝向醫院。
4
女孩幽幽醒了過來，一開始她還沒有注意到自己躺在哪裡，直到看見我後，眼神才漸漸清明起來。 她久久地看著我，忽然就哭了，淚水順著她還未完全消腫的小臉蜿蜒而下，絲毫沒有楚楚動人的感覺，只是有些可笑。她哭著問我為什麼要救她？為什麼不讓她死了算了？
“你不是要殺了我替你家人報仇嗎？難道你是那種說話不算數的人？”這話沒有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女孩反而哭得更兇了，“那都是騙人的！我根本就殺不了你，我連一隻雞都殺不了還怎麼殺你！” “那是因為雞是一隻好雞，而我卻不是一個好人。雞沒有傷害你的家人，而我卻殺了他們。” 我逼她看著我的眼睛，冷聲質問她，“難道你忘了家人死在你面前的樣子？忘了你媽媽最後要你快跑的呼喊？”
女孩依舊淚眼朦朧，但我能感受到眼淚之下重新出現的恨意，我滿意地笑笑，最後告訴她一句話，“你能不能殺了我不是現在的你說了算的，活著才有機會證明一切，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可女孩卻和我說：“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我無法安慰她，我連安慰她的資格都沒有。 第一次，我為自己殺了人而感到後悔。第一次，我才發現原來我的血並不全是冷的。辛說得對，我永遠成不了合格的殺手，可是有什麼樣的徒弟就有什麼樣的老師，如果他自己是合格的殺手，也就不會被老闆殺了，憐憫之心是我和他通病。
點滴打完之後女孩就可以出院了，我帶著她走出醫院的大門，然後我就發現自己被跟蹤了。 是老闆的人，看來我還是低估了老闆的勢力，對方跟的很緊，為了不引起我的注意還特意換了幾撥人。 想要逃離他們的跟蹤是不可能了，既然逃不掉，那就不逃了。女孩似乎也發現了這不尋常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手居然還拉住了我的衣服，她抬起頭小聲地問我，“我們會不會死？”
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可轉念卻又放下，“放心，只有你才能殺了我，我不會死，你就也不會死。”
我把女孩留在了一家便利店裡，要她乖乖待在裡面，十分鐘之後我再來接她。 女孩拉住了我的手，第一次露出害怕的表情，她是真的害怕了，變得像是一個剛撞見鬼了的小姑娘。她還是不相信我會活著回來，她問我，“如果你死了，我找誰報仇。”
而我只是一笑，告訴她，“乖乖在這等我回來，我們都不會死的。”然後我轉身離開了便利店。
老闆是一個執著的人，所以即使對方知道我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蹤，他們也會冒險繼續跟著我。 因為對他們來說，老闆的命令比死亡更加可怕。我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裡，對方已經察覺了我的用意，小心翼翼地靠近巷子。我無法偷襲，也沒有打算偷襲，我殺人，從來都是大大方方的。
我站在巷子的這頭，對方站在巷子的那頭，我們互相看著對方，十秒之後迅速衝向彼此，我看得出來，我和他都是喜歡速戰速決的人。當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的時候，我們都悄悄握住了武器，然後當我們撞在一起的時候，武器同時亮出。
我們都發出了一聲悶哼，幾秒之後對方順著我的身體慢慢滑到地上。他的胸口赫然插著一把細長的手術刀，鮮血不斷地冒出來，最後停止。老闆應該警告他的，不要和我玩刀，刀是我最厲害的武器。 我甩甩手，血被我甩到了地上和牆上，剛才為了扭轉他的進攻方向，我的手被劃傷了。不過這不重要，這麼一點血換來我和女孩暫時的安全，這是非常值得的。
我沒有把屍體藏起來，我也不怕被人發現，老闆的人應該很快就會到了，他看到這個屍體就會明白我的警告。 當我走近便利店的時候，看到女孩整個人貼在玻璃門上，細長的眼睛睜得很大，不停地東張西望，看到我後臉上出現了驚喜的表情，雖然一秒之後她又恢復了冷漠，但我確信自己沒有認錯。
原來她真的在等我。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心裡真正暖和起來，它已經冷了十幾年，連小美都沒法讓它暖和起來，現在居然被一個視我為仇人的女孩溫暖了，這世界真是不可思議。
女孩不見了，我只是出門下樓買了一碗砂鍋粥，回來後就發現她不見了。（原題:《女孩與殺手》，作者：宋哥。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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