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2 當大學士遭遇靈異故事

當大學士遭遇靈異故事

紀曉嵐在清代文臣裡算是個奇聞軼事很多的人,除了其才情掌故之外,只要還是因為寫了本《閱微草堂筆記》,堪稱其人生數十年各種怪異見聞與道聽途說之事的整理,這其中的故事大多荒誕,但細究起來,有些內容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不過,《閱微草堂筆記》裡記錄的奇聞異事很多,雖有“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的意味,但相比明確呈現出一副“虛構故事”意味的《聊齋志異》,它還是頗有真實感的,尤其是其中那些聲稱親歷或者聽身邊人講述的故事,不少能讓人脊背發涼。

從紀曉嵐的從政軌跡上看,從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十月到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六月,他因罪謫戍新疆兩年半,雖然時間不算長,卻算得上是他一生官運最落魄的時期。雖然當時紀曉嵐看似失去了優渥的生活條件,屬於“戴罪”之人,卻並沒有落魄到底,很快就隨著乾隆的“開恩”回到京城。紀曉嵐對待這段新疆生活的態度,後人難以確知,但從《閱微草堂筆記》的“新疆敘事”中能窺見一些痕跡。

比如《灤陽消夏錄》篇裡的這段:

“方桂,烏魯木齊流人子也,言嘗牧馬山中,一馬忽逸去,躡蹤往覓,隔嶺聞嘶聲甚厲。尋聲至一幽谷,見數物,似人似獸,周身鱗癋如古松,發蓬蓬如羽葆,目睛突出,色純白,如嵌二雞卵,共按馬生齧其肉。牧人多攜銃自防,桂故頑劣,因升樹放銃,物悉入深林去。馬已半軀被啖矣。後不再見,迄不知為何物也。”

這段小故事在書中的“新疆敘事”裡不算突出,也沒什麼情節性,卻毫無加工的色彩,很有自然主義的敘事風格。不難想象,新疆奇異的山水風景給紀曉嵐更多的遐思空間,文人總是容易對奇妙的景象產生額外的聯想,有些不著邊際,有些則有倫理觀念的代入感,紀曉嵐也不例外,尤其是在深陷落魄泥潭的時候,自己對外界的刺激會更加敏感。

雖然《閱微草堂筆記》在記錄中原地區的靈異鬼怪故事的時候,時常帶入道德說教的意味,但也偶有純粹的獵奇心態,而且也不是每個故事都能被解讀出什麼複雜的內涵,不少內容就寥寥幾筆,頗有碎片化記錄見聞聽聞的意味。但這些“新疆敘事”的說教意味更淡,獵奇意味更濃,類似的記載還有不少。

比如這篇很有考古懸疑片的意味:

“喀什噶爾山洞中,石壁瞴平處,有人馬像,回人相傳,雲是漢時畫也,頗知護惜,故歲久尚可辨,漢畫如武梁祠堂之類,僅見刻本,真跡則莫古於斯矣。後戍卒燃火禦寒,為煙氣所薰,遂模糊都盡。惜初出師時,無畫手盞筆,摹留一紙者也。”

在古代社會,靈異現象往往被寄託某種社會倫理的觀念。比如,看到風雨雷電,上古時期的人類會認為這是上天的警示,而各種災厄也與統治者身份、行為的合法性息息相關。但隨著古人對自然現象認知的進步,到了清代之後,人們對很多自然現象也不再畏懼,除非那些超越日常認知的現象,才會讓人引起額外的聯想,比如見到駭人的怪獸、奇怪的古蹟等。

有關新疆的奇聞,在《灤陽消夏錄》裡記載地較多,比如這篇也十分詭異:

“烏魯木齊深山中牧馬者,恆見小人高尺許,男女老幼一一皆備,遇紅柳吐花時,輒折柳盤為小圈,著頂上。作隊躍舞,音呦呦如度曲。或至行帳竊食,為人所掩,則跪而泣。系之,則不食而死;縱之,初不敢遽行,行數尺輒回顧。或追叱之,仍跪泣。去人稍遠,度不能追,始驀澗越山去。然其巢穴棲止處終不可得。此物非木魅亦非山獸,蓋僬僥之屬。不知其名,以形似小兒,而喜戴紅柳,因呼曰紅柳娃。邱縣丞天錦,因巡視牧廠,曾得其一,臘以歸。細視其鬚眉毛髮,與人無二,知《山海經》所謂靖人,鑿然有之。有極小必有極大,列子所謂龍伯之國,亦鑿然有之。”

這段記載十分逼真,不像虛構的故事,而有關“新疆紅柳娃”的傳說和記載,並非只出現在紀曉嵐的筆下。但這種怪異的生物是否真的存在、具體特徵如何,沒有人能說得清楚,而紀曉嵐把它個《山海經》裡的記載聯繫在一起,或許是腦洞過大了,但在當時的知識背景裡,也很難提出什麼新的見解來,有這番聯想反而顯示紀曉嵐的博學。

有關《山海經》中奇詭問題的思考,在書裡還有這樣的記載:

阿公偶問餘刑天干戚事,餘舉山海經以對。阿公曰:君勿謂古記荒唐,是誠有也。昔科爾沁臺吉達爾瑪達都,嘗獵於漠北深山,遇一鹿負箭而奔,因引弧殪之,方欲收取,忽一騎馳而至,鞍上人有身無首,其目在兩乳,其口在臍,語啁哳自臍出,雖不可辨,然觀其手所指畫,似言鹿其所射,不應奪之也。從騎皆震懾失次,臺吉素有膽,亦指畫示以彼射未僕,此箭乃獲,當剖而均分。其人會意,亦似首肯,竟持半鹿而去。不知其是何部族,居於何地,據其形狀,豈非刑天之遺類歟?天地之大,何所不有,儒者自拘於見聞耳。案史訖稱山海經禹本紀,所有怪物,餘不敢信,是其書本在漢以前,列子稱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其言必有所受,特後人不免附益,又竄亂之,故往往悠謬太甚,且雜以秦漢之地名,分別觀之可矣。必謂本依附天問作山海經,不應引山海經,反注天問,則太過也。

這種藉助獵奇展示自己博學的敘述,在《閱微草堂筆記》裡並不少見。比如,有一些故事,雖有獵奇的意味,卻讓紀曉嵐寫出了相關的“道理”,雖然有些邏輯上的牽強,但也不能說毫無意義。

比如這篇:

“烏魯木齊多狹斜,小樓深巷,方響時聞,自譙鼓初鳴,至寺鐘欲動,燈火恆熒熒也。冶蕩者惟所欲為,官弗禁,亦弗能禁。有寧夏布商何某,年少美風姿,資累千金,亦不甚吝,而不喜為北里遊,惟畜牝豕十餘,飼極肥,濯極潔,日閉門而沓淫之,豕亦相摩相倚,如暱其雄。僕隸恆竊窺之,何弗覺也。忽其友乘醉戲詰,乃愧而投井死,迪化廳同知木金泰曰:非我親鞫是獄,雖司馬溫公以告我,我弗信也。餘作是地雜詩有曰:石破天驚事有無,後來好色勝登徒,何郎甘為風情死,才信劉郎愛媚豬。即詠是事。人之性癖,有至於如此者,乃知以理斷天下事,不盡其變。即以情斷天下事,亦不盡其變也。”

特殊的性癖好在古代被人發現,尤其是所謂的“體面人”有這般癖好被人發現,就如同被人發現做了傷天害理之事一般。這篇內容記載地特別有真實感,似乎紀曉嵐怕別人不信,還借人之口說“非我親鞫是獄,雖司馬溫公以告我,我弗信也”。這個商人何某“愧而投井死”的行為或許符合當時的倫理觀念,但仍讓人覺得驚愕,而且,看不到旁觀者對此事的同情態度,而是一番戲謔的態度,紀曉嵐還藉此寫了一首雜事,並扯出一番“情與理”的道理來。相比因被發現特殊性癖好而自殺的悲劇,旁觀者的冷漠與戲謔更讓人驚愕,民間某些觀念之殘忍麻木,由此可見一斑。

《閱微草堂筆記》裡記載了大量的類似的內容,紀曉嵐的態度似乎只是冷靜的記載,或者不痛不癢地插科打諢,並沒有像《聊齋志異》裡那些真正的諷刺與批判意味,這也是《閱微草堂筆記》更有文人筆記風格而無法被列入真正的“民間敘事”的原因。當然,也不能苛責紀曉嵐這種理念,考慮到其身份和所處環境,無法真正脫離正統敘事或官方敘事的影子,或許對他而言,《四庫全書》更是奠定自己在學問上地位的著作,而《閱微草堂筆記》中各種輕盈的敘事,則不過是體現自己的格外“情趣”罷了。

這種既誇張獵奇又看重人倫的觀念,在《閱微草堂筆記》的故事裡十分常見,但如果說紀曉嵐就是個刻板的陳舊觀念的衛道士,似乎也並不合理,因為也能從不少故事裡看到他獨特思考乃至有些離經叛道的一面。

比如這篇,在《閱微草堂筆記》裡算是比較經典的一段內容:

“東光王莽河,即胡蘇河也,旱則涸,水則漲,每病涉焉。外舅馬公周籙言雍正末,有丐婦一手抱兒,一手扶病姑,涉此水,至中流,姑蹶而僕,婦棄兒於水,努力負姑出,姑大詬曰:我七十老嫗,死何害,張氏數世,待此兒延香火,爾胡棄兒以拯我,斬祖宗之祀者爾也。婦泣不敢語,長跪而已。越兩日,姑竟以哭孫不食死,婦嗚咽不成聲,痴坐數日亦立槁。不知其何許人,但於其姑詈婦時,知為姓張耳。有著論者,謂兒與姑較,則姑重,姑與祖宗較,則祖宗重,使婦或有夫,或尚有兄弟,則棄兒是。既兩世窮嫠,止一線之孤子,則姑所責者是。婦雖死有餘悔焉。姚安公曰:講學家責人無已時。夫急流洶湧,少縱即逝,此豈能深思長計時哉。勢不兩全,棄兒救姑,此天理之正,而人心之所安也。使姑死而兒存,終身寧不耿耿耶?不又有責以愛兒棄姑者耶?且兒方提抱,育不育未可知,使姑死而兒又不育,悔更何如耶?此婦所為,超出恆情已萬萬,不幸而其姑自殞,以死殉之,其亦可哀矣。猶沾沾焉而動其喙,以為精義之學,毋乃白骨銜冤,黃泉齎恨乎?孫復作春秋尊王發微,二百四十年內,有貶無褒。胡致堂作讀史管見,三代以下無完人。辨則辨矣,非吾之所欲聞也。”

雖然故事後面的議論是引用他人之言,但還是能看得出紀曉嵐的態度來。在古代,這種救兒子還是救婆婆的兩難選擇,不只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更是涉及人倫道德的嚴肅命題。即使在今天,也有不少類似的問題,時常引起民間輿論的撕扯。紀曉嵐引用“三代以下無完人”來說事,大概是因為他自己也不認可非黑即白的倫理觀念,把身處絕境中的人當成一個理性的複雜體來看待,本身就是荒謬的。

認同倫理主流觀念卻又不拘泥於刻板說教,這的確跟紀曉嵐的個性有關。作為一個學者,其學養才情很少被人質疑,但作為一個文人,其癖好又常被人指摘,但也很少見到他認真回應他人的各種意見。而且,紀曉嵐似乎一直對迂腐的讀書人並不喜歡,時常想辦法戳穿文人的各種虛偽與矯情。比如下面這個故事,就很有象徵意味,也是書裡很經典的一段內容:

“愛堂先生言,聞有老學究夜行,忽遇其亡友,學究素剛直,亦不怖畏,問君何往,曰:吾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攝,適同路耳,因並行至一破屋。鬼曰:此文士廬也,問何以知之,曰:凡人白晝營營,性靈汩沒,唯睡時一念不生,元神朗沏,胸中所讀之書,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竅而出,其狀縹渺繽紛,爛如錦繡。學如鄭孔,文如屈宋班馬者,上燭霄漢,與星月爭輝;次者數丈,次者數尺,以漸而差,極下者亦螢螢如一燈照映戶牖,人不能見,唯鬼神見之耳。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學究問,我讀書一生,睡中光芒當幾許?鬼囁嚅良久曰:昨過君塾,君方晝寢,見君胸中高頭講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經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為黑煙,籠罩屋上,諸生誦讀之聲,如在濃雲密霧中,實未見光芒,不敢妄語。學究怒斥之,鬼大笑而去。”

当大学士遭遇灵异故事

《閱微草堂筆記》裡講故事的人雖多,但多起詭異事件發生在一個人身上,卻十分罕見,佃戶張天錫是個例外。不知為何,紀曉嵐對記載他的故事情有獨鍾,有好幾個故事的主角都是這個普通的農民。

“佃戶張天錫,嘗於野田見髑髏,戲溺其口中,髑髏忽躍起作聲曰:人鬼異路,奈何欺我!且我一婦人,汝男子,乃無禮辱我,是尤不可。漸躍漸高,直觸其面,天錫惶駭奔歸,鬼乃隨至其家。夜輒在牆頭簷際責詈不已,天錫遂大發寒熱,昏瞀不知人。闔家拜禱,怒似少解。或叩其生前姓氏里居,鬼具自道,眾叩首曰:然則當是高祖母,何為禍於子孫?鬼似悽咽曰:此故我家耶,幾時遷此?汝輩皆我何人?眾陳始末,鬼不勝太息,曰:我本無意來此,眾鬼欲藉此求食,慫恿我來耳。渠有數輩在病者旁,數輩在門外,可具漿水一瓢,待我善遣之。大凡鬼恆苦飢,若無故作災,又恐神責,故遇事輒生釁,求祭賽。爾等後見此等,宜謹避,勿中其機械。眾如所教,鬼曰:已散去矣,我口中穢氣不可忍,可至原處尋吾骨,洗而埋之。遂嗚咽數聲而寂。”

張天錫除了對著骷髏小便整出一番鬧劇外,竟然還有一個死而復生的故事:

“佃戶張天錫,嘗死七日,其母聞棺中擊觸聲,開視,已復生。問其死後何所見。曰:無所見,亦不知經七日,但倏如睡去,倏如夢覺耳。時有老儒館餘家,聞之拊髀雀躍曰:程朱聖人哉。鬼神之事,孔孟猶未敢斷其無,惟二先生敢斷之。今死者復生,果如所論,非聖人能之哉。餘謂天錫自氣結屍厥,瞀不知人,其家誤以為死耳,非真死也。”

這篇十分詭異,以至於紀曉嵐藉此談起各種儒生的道理,最後實在解釋不通,就拿“誤以為死耳”草草收場,也扯不出更多的道理了。而這個張天錫似乎自帶詭異氣場,身邊充斥著各種神秘現象,比如《閱微草堂筆記》裡這篇故事,如今讀起來依然怪異無比:

“雍正乙卯,佃戶張天錫家生一鵝,一身而兩首,或以為妖。沈丈豐功曰:非妖也,人有孿生,卵亦有雙黃,雙黃者雛必枳首,吾數見之矣。與從侄虞惇偶話及此,虞惇曰:凡鵝一雄一雌者,生十卵即得十雛,兩雄一雌者,十卵必瞊一二,父氣雜也;一雄兩雌者,十卵亦必瞊一二,父氣弱也。雞鶩則不妨,物各一性爾。餘因思鵝鴨皆不能自伏卵,人以雞代伏之,天地生物之初,羽族皆先以氣化,後以卵生,不待言矣——凡物皆先氣化而後形交。前人先有雞先有卵之爭,未之思也。第不知最初卵生之時,上古之氏,瞋瞋悶悶,誰知以雞代伏也,雞不代伏,又何以傳種至今也。此真百思不得其故矣。”

面對兩個頭的鵝,紀曉嵐又是借他人之口扯了一番“道理”,但最後也難以得出什麼結論,竟然直接說“此真百思不得其故矣”,發出如此疑惑的感嘆,在《閱微草堂筆記》裡也不多見。

對神奇生物的記載在《閱微草堂筆記》裡也不少,比如這篇就十分詭異:

“海淀人捕得一巨鳥,狀類蒼鵝,而長喙利吻,目睛突出,眈眈可畏,非鶖非鸛,非鴇非鸕鷀,莫能名之,無敢買者。金海住先生時寓直澄懷園,獨買而烹之。味不甚佳,甫食一二臠,覺胸膈間冷如冰雪,堅如鐵石,沃以燒春,亦無暖氣。委頓數日乃愈。或曰張讀《宣室志》載,俗傳人死數日後當有禽自柩中出,曰殺,有鄭生者,嘗在隰川,與郡官獵於野,網得巨鳥色蒼,高五尺餘,解而視之,忽然不見,裡中人言,有人死且數日,卜者言此日殺當去,其家伺而視之,果有巨鳥蒼色自柩中出。又《原化記》載,韋滂借宿人家,射落殺鬼,烹而食之,味極甘美,先生所食,或即殺鬼所化,故陰凝之氣如是歟?倪餘疆時方同直,聞之笑曰:是又一終南進士矣。”

面對這個在海淀被捕獲的怪鳥,實在沒法作出合理解釋,紀曉嵐繼續開腦洞,跟傳說中從靈柩中飛出來的“殺”鳥來比較,至於其中提到的唐代的張讀所寫的《宣室志》,也是個志怪小說,裡面的內容荒唐難考。至於《原化記》裡記載的韋滂“射落殺鬼”的故事,更加詭異,甚至今人把此事跟“古人目擊UFO”之類的猜測聯繫起來,其真相就更加撲朔迷離了。

除此之外,因果報應的故事在《閱微草堂筆記》中也不少,紀曉嵐也沒少從身邊人的悲劇裡找案例,似乎教人行善成了文人筆記都會涉及的內容。這篇關於家奴紀昌的故事同樣發人深省:

“奴子紀昌,本姓魏,用黃犢子故事,從主姓。少喜讀書,頗嫻文藝,作字亦工楷。最有心計,平生無一事失便宜。晚得奇疾,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動,周身並痿痺,不知痛癢,仰置榻上,塊然如木石,惟鼻息不絕。知其未死,按時以飲食置口中,尚能咀嚥而已。診之乃六脈平和,毫無病狀,名醫亦無所措手,如是數年乃死。老僧果成曰:此病身死而心生,為自古醫經所不載,其業報歟?然此奴亦無大惡,不過務求自利,算無遺策耳。巧者造物之所忌,諒哉!”

不過,紀曉嵐也沒有像有些道學家那樣不加質疑地講述各種因果報應的故事,有些時候,他還有一點懷疑精神,當然不是基於什麼科學理念的質疑,而是憑藉文人對現實世界的靈敏嗅覺來反思。比如這篇關於顏良廟的故事,在《閱微草堂筆記》全書中都顯得詭異無比:

“趙鹿泉前輩言,呂城,吳呂蒙所築也,夾河兩岸,有二土神祠,其一為唐汾陽王郭子儀,已不可解;其一為袁紹部將顏良,更不省其所自來。土人祈禱,頗為靈應,所屬境周十五里,不許置一關帝祠,置則為禍。有一縣令不信,值顏祠社會,親往觀之,故令伶人演三國志雜劇,狂風忽起,卷蘆棚苫蓋至空中,鬥擲而下。伶人有死者,所屬十五里內,瘟疫大作,人畜死亡,令亦大病幾殆。餘謂兩軍相敵,各為其主,此勝彼敗,勢不併存,此以公義殺人,非以私恨殺人也。其間以智勇之略,敗於意外者,其數在天,不得而尤人;以駑下之才,敗於勝己者,其過在己,亦不得而尤人。張睢陽厲鬼殺賊,以社稷安危,爭是一郡,是為君國而然,非為一己而然也。使功成事定之後,歿於戰陣者,皆挾以為仇,則古來名將,無不為鬼所殛矣,有是理乎?且顏良受殲已久,越一二千年,曾無靈響,何忽今日而為神,何乎今日而報怨?揆以天理,殆必不然,是蓋廟祝師巫,造為詭語,山妖水怪,因民所熒惑而依砶之。”

關羽“斬顏良誅文丑”的故事可謂眾人皆知,但很少有人從“失敗者”顏良的角度來看此事,歷史上有關顏良的記載也很少,其最知名的“形象”反而是為了成全關羽的赫赫武功。紀曉嵐這段記載,頗有為被歷史主流敘述壓抑者“翻案”的意味,還說“兩軍相敵,各為其主,此勝彼敗,勢不併存,此以公義殺人,非以私恨殺人也”,並不以成敗論英雄,只是各為其主,其中並無道義上的高下之分。關羽之忠義名垂千古,但也不是說被他打敗的將領就一無是處,在各自的立場上看,無所謂正義與否,只是勝利者擁有了更多話語權,這種歷史觀被古人講述出來並能留存至今,可謂十分難得。

其實,官方歷史記錄的大人物實際甚多,但更多在民間沉浮的普通人的悲歡離合,很難在史書上留下痕跡,但文人筆記和志怪小說卻填充了些許空白。從《閱微草堂筆記》裡,能看到更多民間的痕跡,儘管它們是那樣怪誕,卻有了某種“奇特的真實感”,其背後的民間倫理與審美旨趣可能比某些官方史書的敘述更有價值。

黃西蒙物語:一個90後寫作者的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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