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9 少年時在腠理,青年在肌膚,中年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

少年時在腠理,青年在肌膚,中年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

阮小籍

《流年不靜》

1、

卦裡說,屬鼠的人今年臨破太歲之年,受“披麻”和“咸池”二顆兇星影響,要提防家人特別是老人的身體健康狀況,以防發生傷心事,新交往的戀情易聚易散,甚至引發家庭風波!

老爸已經71歲了,螞蟻一樣的挪步,走路遲了,我兩碗餃子吃光,老爸才吃了6個,連吃飯都慢騰騰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突然間心裡感覺好怕,怕某天突然回來,會再也見不到老爸了。

父親是親解放後偃師師範第一屆畢業生,當過教師,當過生產隊長,大集體的年代很是風光過一陣子。分產到戶後,父親骨子裡的書生氣便暴露出來,種蘑菇、養兔子,幹啥賠啥,很是慘淡。

父親雖不善生活,但卻是個樂天派。從《詩》、《書》、《禮》、《易》到唐詩宋詞,乃至明清小說,一肚子的古文典故令一家人清貧的日子多了幾縷書香,也多了幾分快樂。

有其父必有其子,磕磕絆絆的我已是人到中年,箇中滋味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董橋說起自己小時候去一座破廟裡見一個老和尚,老和尚摸著他的頭說,十七八歲出外漂泊,二十三歲與書與字結緣,一生不渝,旁的枝枝葉葉盡是造化,不必多說。老和尚的意思很明確,靠字靠書,這孩子將來衣食不愁。

靠字靠書,我,衣食不愁?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君不見朝如青絲暮成雪?

說多了都是淚,人到中年,就一個字,累。兩個字,糾結!

想起了辛棄疾的那首《玉樓春》——

鏡中已覺星星誤。人不負春春自負。夢迴人遠許多愁,只在梨花風雨處。

春風年年吹,把我從懵懂少年吹到了鬢已星星,多少未了的心事,多少未竟的心願,多少此生也許都沒機會達到的遠方,都在年年依舊歸來的春天裡萌芽和死去,都變成荒草,在心頭一年又一年,越積越厚。


少年時在腠理,青年在肌膚,中年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

2、

住二樓,窗外有一棵老樹,枝枝葉葉恰好遮住我的窗子。

三五之夜,明月當空,樹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恰如一幅靈動的水墨畫。如果再來一陣風,畫面更晃動得厲害。

晃著晃著,就把一顆心晃亂了。晃著晃著,就晃丟了我的青春時光。

初來這個小鎮,是10年前。10年過去,彷彿也就是剎那間的事情,我們已經是人到中年。

心頭,驀然一驚!

“青春不是常春藤,讓你像戴指環一樣戴在手上。等你們老些,也許你們會握得緊些,但那時你們只抓到一些痛風症和糖尿病,一些變酸了的記憶。即使滿頭的白髮編成漁網,也網不住什麼東西。”

那時候還在小鎮讀高中,第一次讀到余光中《鬼雨》裡的這句話,很不以為然,想不到很快自己也有了這一天。

彷彿一棵樹,正在努力含苞待放,卻已經到了秋天,花都沒開,還結什麼果?

彷彿一段路,用盡了青春和汗水,山頂風光近在眼前,卻被下山的遊客告知,不用登了。

彷彿一個人,丟失在茫茫人海,惦了多年唸了多年,卻突然知道,人家生活萬事如意,根本就不差你這個小癟三。

那種突然的失望、驚詫和茫然,真的像單田芳評書裡的一句——萬丈高樓一腳蹬空,揚子江心斷纜崩舟!


少年時在腠理,青年在肌膚,中年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

3、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詩人張棗說,

許多作家終生會愛許多女人,愛上了愛情;而有的作家有一個致命的女人,這個女人成了他一輩子致命的東西,他一輩子都在寫她,我們把這種女人叫致命女神。

其實,哪個男人的心裡,沒有一個致命的女神呢?就算是那些花心的男人,可以愛很多女人,但讓他心疼的,卻只有一個。

瑣事擾心,鬢邊白髮既短且少,已經撐不起髮簪了,春深似海,枝頭幾聲鳥啼,讓45歲的杜甫心裡一驚,在朋友圈發了個微信——

國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 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 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 渾欲不勝簪。

一樣是人到中年的辛棄疾,40歲那年,他在耒陽山路上遇到了老朋友,把酒話從前,感慨萬千,說——

山前燈火欲黃昏,山頭來去雲。鷓鴣聲裡數家村,瀟湘逢故人。

揮羽扇,整綸巾,少年鞍馬塵。如今憔悴賦招魂,儒冠多誤身。

讀書寫字轉眼已是半生,一句話總結自己——笑儒冠,自來多誤?怨不得旁人。


少年時在腠理,青年在肌膚,中年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

4、

這幾年,兵荒馬亂惶惶不可終日。

多少的意外讓我措手不及,多少的快樂讓我恍然一夢,多少的敗退讓我狼狽不堪……

許多年過去,依舊是真的能裝!連憂傷我都隱藏的不動聲色,連多年不見的老友我都小心翼翼,連既當爹又當媽十幾年的心酸我都說的雲淡風輕!

許多年過去,依舊是真的好累!在單位一副大咧咧的樣子,回到家對孩子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午夜夢迴,又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

許多年過去,依舊是真的好天真!熊出沒、喜洋洋、武林外傳、新白娘子傳奇看了一遍又一邊;黃金屋、顏如玉、狀元榜,明知是鴉片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就連恨過的人也會變得和愛過的人一樣,讓我淚流滿面,讓我選擇了原諒。

這麼多年,我在小鎮上外表快樂而又內心憂傷,生病、悲傷、沉默、幻想,多年的頸椎病讓我痛不欲生。

這麼多年,我把那些關於你的悲喜都彙集成文字,總覺得我們會有重逢的那一天,我會對你說,看啊,這些都是我愛你的證據。

這麼多年,我放浪形骸百毒不侵,其實人到中年,我早已是百毒侵身,病入膏肓。

沒有誰會在乎你怎樣在深夜痛哭?沒有誰會在乎你輾轉反側多少個秋?

多少的落魄無人可講,多少的喜悅無人分享。

我沒辦法做到邊走邊愛,你一個人就擋住了人山人海。


少年時在腠理,青年在肌膚,中年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

5、

萬事外物都心照不宣,人到中年,沒有誰願意偃旗息鼓無動於衷混吃等死——

在一個叫油趙的村子,一個女人在核桃樹和椿樹間扯起一根繩子,趁著陽光晴好在晾曬被子。湖水綠的絲綢被面上,中間金線繡團龍,周圍花團錦簇,逼人的喜慶,而薰衣草紫的被裡兒卻讓人驚豔。被子寬大,女人嬌小,嘴一噘,用力把被子搭在繩子上,女人踢了躲在繩子下的泰迪狗一腳,舒了一口氣,我看到她髮梢上滾落的汗水。

村子外的田野,再往南,就是萬安山了。萬安山又稱“玉泉山”,《名勝志》說:“玉泉山在洛陽東南三十里,上有泉,水如碧玉色。泉上有白龍祠,祈禱甚應。”白龍祠我去過,大約是秋季,雜樹掩映,青苔斑剝,殘碑撲道,字跡漫漶。山多石,少土;石硃紅色,多嶙峋,少圜。多雜樹,少松,生石罅。沿白龍祠登頂,但見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望晚日照城郭,伊水如帶,天明城燈火如豆。

去白龍祠,原本是想磕個頭許個願,想想還是算了。

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拜不拜佛,你又能怎樣?

誰在白日放歌卻又在黑夜交歡?

誰在往事裡左顧右盼卻又在奢望裡踟躕不前?

誰在愛情裡左右逢源卻又在悔恨裡坐懷不亂?

經年的疼痛總讓我氣喘吁吁,多少個患得患失的夜晚,聽窗外月光落在枝頭的聲音——溫暖、騷動、薄涼、顫慄,都與你有關,也都與你無關。

害怕天亮又盼天亮,一場關於你的獨角戲,一夜又一夜在我的心頭風生水起——

那時候都在小鎮讀高中,老街狹窄熱鬧。

有男人在打架,滿臉的血,很多人在看;有女人趕在暴雨來臨之前匆忙取下屋頂上晾曬的絲綢被褥,而又輕輕撣去被角的灰塵;有小女孩趁著夜色站在老街的拐角,看到一個青澀的男孩後,迅速揮揮手,一前一後消失在鎮子後面的柳樹林。

豆腐作坊、翟鎮燴麵、王圈理髮店、兩毛錢一張的電影票、五顏六色的毛線一街兩行……疙瘩臉、綠軍裝、齊劉海的你,高二開始留意你,高三心動你,畢業後弄丟了你。多年之前的小鎮,多年之後的小鎮,會面館還在,理髮店還在,電影院還在,唯獨我們,從此山水不相逢。

相思是一種病,少年時,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青年時在肌膚,不治將益深;中年時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

設想小鎮上我的單身宿舍,是一間雕樑畫棟的老房子,有情書,有軒窗,有珠寶,有牆角梔子花潮溼的香氣。一個謙謙君子在素箋上寫著梅花小篆,那是我在等你的到來!

設想這個春天的某一天,你會經過這個小鎮,打聽不超過三個人,就會找到正在飲酒的我,說,咱們走吧。然後,我就跟著你離開了小鎮,從此,再沒有人知道我的消息。


少年時在腠理,青年在肌膚,中年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

阮小籍,居蘇州,喜歡文字、紫砂、硯臺、閒章這些樸素、自然的東西,作品見《散文》《讀者》《芒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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