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2 重庆为何是最江湖的城市?

重庆为何是最江湖的城市?

作者 | 周淮安


“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兄弟伙,扎起”

“认黄认教”……

谈起重庆,很多人都会用“江湖气”来形容,江山地理,人文风俗,似乎都很难绕开江湖二字。

各种市井俚语中,随处可见拜码头、嗨袍哥对重庆市民文化的影响。

猜拳行酒令先喊“乱就乱啦,乱劈柴呀……”,然后再进入正题,不重规则,没有套路,怎么随性怎么来。

连重庆菜都叫“江湖菜”,其用料之狠,口味之重,路子之野,完全是川菜中杀出的一个“李逵”。

烹调上不拘常法,甚至颠覆传统,怎么刺激舌尖怎么来。

只讲口味不讲环境,鸡毛小店三五张桌子,烧土灶,用粗碗,粗犷豪放,甚至用斑驳的搪瓷洗脸盆盛“水煮鱼”。

只讲口味不重服务,食客不能催菜,爱吃不吃,卖完就关门,往往老板服务态度越“恶劣”,生意反而越好。

重庆人个性耿直豪爽,脾气火爆,能动手解决的绝不动嘴。

前段时间保时捷女司机耳光事件,让人见识了这种脾气的极端。

其实,重庆像“月姐”这种动辄打人耳光,行事如此嚣张的“操社会”人士并不多。

就像东北地区看上去似乎遍地戴金链、剃寸头、纹身黑衣的“涩会银”,其实好多都是cosplay。

但不可否认,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与城市,城市与人,是一种相互影响,互相塑造的关系。

中国的城市大多千城一面,但充满鲜明特色与独特个性的城市也不少,但为什么唯独重庆会让人觉得充满江湖气呢?

俯瞰重庆的地形,第一个感觉是大山大江纵横,山水碰撞交融。

作为进出四川盆地的东部门户,重庆山地丘陵占到了总面积占了90%以上。

巫山、大巴山、七曜山等群山围合,长江、嘉陵江、乌江,从西、北、南各方奔流而来,切穿四川盆地东缘高山,形成了长江三峡。

重庆是一座大山大水之城。

仅重庆主城区就有缙云山、中梁山、铜锣山、明月山等四座南北走向的平行山岭,如同一只伸开的巨大手掌,支撑着起城市的骨架。

长江、嘉陵江两江环抱,将奔腾不息的能量和无限生气的活力,注入进山城的骨子里。

在传统社会中,与温润安逸的成都平原“天府之国”相比,高山峡谷,大江激流的川东地区,其生存环境无疑是艰险的,人多地少,物产匮乏,生活艰难,不拼不闯,岂有活路?


重庆为何是最江湖的城市?

自古以来,想要冲出夔门,突破长江三峡进入江汉平原,基本等同于“鬼门关”走一遭。

“峡中丈夫绝轻死,少在公门多在水。”这是唐代诗人杜甫描写的三峡水手九死一生的生活,直到上世纪50年代,川江行船依旧是艰险异常。

即使生活在老重庆城,也是不易的。

爬坡上坎的山城地形,两江及“四山”带来的交通阻隔,作为重庆“母城”的渝中半岛最窄处不到1公里,比起平坦广阔的成都平原完全是两个世界。

地形之外,暴热暴冷,冰火两重天的气候也影响着重庆人的个性。

作为中国著名的“火炉”,夏天的重庆40度以上高温长达1月,室外地表温度可达70度以上,不小心摔一跤就是“三级烫伤”;冬季阴冷潮湿,终日不见阳光,川东著名民歌即为“太阳出来喜洋洋”。

这种特殊的自然环境,塑造出川东“巴文化”与川西“蜀文化”不同的个性,所谓“巴出将,蜀出相”也就不难理解。

生存环境倒逼出来豪爽暴烈、敢拼敢闯的勇武之气,在战争年代必定将星闪耀,开国十大元帅刘伯承(开县人)、聂荣臻(江津人)都属于川东重庆文化圈。

老子在街上横起走想搞我的你要么请举手我晓得你们心头憋起恼火又不敢搞我 那就活该你们讨口好多人看不惯我 他们又不敢说嘞些网上说的狠货我听了就没狠过等你来我面前你才晓得我是哪个……


这是嘻哈说唱歌手GAI爷《重庆魂》中的歌词,折射的是一种底层的江湖气,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从历史上看,这种江湖气跟重庆社会结构也有直接关系。

即,底层群体较为庞大,社会占比高,“底层边缘人”与袍哥文化与有天然的契合度,也容易成为民粹的温床。

与成都相比,自古重庆的商业文明与市民文化就不发达,山城更像一个扼水路要冲的码头之城、军事重镇与工业基地。

清末以来,重庆水陆枢纽地位及特殊的山城地形,使码头工人、背夫、挑夫等出卖劳动力的“下力人”占人口比重很高,社会底层群体为了生存,极容易抱团。

“哥老会”“袍哥”等组织因此蓬勃发展,“堂口”林立,几乎每一个茶馆都是江湖人士的“联络站”,各种帮会的切口、黑话演变成了重庆“言子”。

在清末“保路运动”及辛亥革命中,川渝袍哥组织成为“倒清”的重要力量,社团一呼百应。

武昌起义成功后,“大汉四川军政府”宣告成立,作为都督的尹昌衡就自封为大汉公的“舵把子”,把军政府社团化,传为笑谈

民国以来,经过抗战时期沿海工业内迁,以及后来“三线建设”,重庆成为西南重要工业基地,大量劳动力变为产业工人,但农村剩余劳动力进城仍然只能“下力”。


重庆为何是最江湖的城市?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重庆大街小巷都能看到手持竹棒、绳索,随时准备帮人搬运东西的“山城棒棒军”,人数超过10万。

当时,“棒棒”帮你挑着东西,爬坡上坎,走上一两公里送到家,一般也就两三元,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快递小哥”。

即使到了2008年,重庆的社会结构仍然呈现“倒丁字”形结构,底层基座庞大,大部分社会成员都处于社会的中下层。

重庆社科院当时的调查表明,产业工人、农业劳动者、无职业人员等底层人群占78.35%。

所以,底层文化在重庆是强势的,阳春白雪难免曲高和寡。

很多年以前,曾经有外地朋友很困惑地问我:

“重庆满大街都是美女,为什么地方电视台方言剧里的男女主角一个比一个矬?人物角色的设定一个赛一个土呢?”

朋友说的是两档在重庆收视率极高的方言短剧,前者主打街坊邻里的家长里短,后者主打各种狗血的情感出轨故事。

“干豇豆”“闷墩儿”“豁得转”……单从这些角色名字就可以知道这两档节目有多么“接地气”。

一位节目组导演感叹:“兄弟,没办法啊,群众的审美情趣就这样,这个有收视率啊。”

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大众文化与影视创作应该是互相影响,相互塑造的过程。

上世纪九十年代,《傻儿师长》《傻儿司令》等一批重庆本土电视剧在川渝地区走红,“袍哥”被美化为耿直豪爽,义气任侠的草莽英雄形象。

剧中“认黄认教,绝不拉稀摆带”等袍哥语言借助大众传媒,一时间在民间风行。袍哥、江湖气在一些市民眼中俨然成了代表重庆性格的正面形象。

地理、历史、人文环境的综合影响,使重庆厚重少文,文曲不兴。

作为西部唯一的直辖市,文化无疑是重庆发展的一大短板。

有重庆作家曾尖锐地指出:“重庆不是没文化,而是以没文化为荣。”

很多人觉得,在重庆说话,越粗越显亲切,越粗越显个性。

“老子×妈在渝北出了名的飙车,你来和我飙嘛,老子红灯从来都是闯,我打个电话全改,你改不改得到嘛?”


这是保时捷女司机与人叫板的对话。

作为一个重庆话过八级的人,我觉得女司机不仅发音标准,而且语气与神态到位,尤其是三句不离“×妈”深得重庆话的精髓。

在重庆话中,“×妈”是语法中的前缀或后缀,适用于各种语境,男女通用。

有时还可以再加一个“哟”加重语气,比如“×妈哟”。

既可表达喜悦,也可表达愤怒。既适用于“兄弟伙”之间表示亲热,也适用于陌生人之间叫骂对阵。

当一位娉娉婷婷的重庆美女出口就问候你老母时,外地的朋友不要动气,也不要诧异,这只是语气助词,相当于“hello”或者“well”的意思。

民间的“轻文”心态自然也会影响庙堂,影响官员的格局,进而制约地方的发展。

多年前,一位在重庆以“江湖气”出名的官员对我说:“你们这些戴眼镜的文化人,点都不好耍,酒也不喝,拳也不划,不像我们重庆人耿直。”

后来,这位标榜自己“耿直豪爽”“江湖义气”的官员,被查出为黑社会“保护伞”,最后去了另一个世界。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今年以来,重庆开展的“晒文化·晒风景”大型文旅推介活动,让各区县的主要领导走上荧幕,推介当地历史文化、风土人情。

倒逼官员学习文化,重视文化,尊重文化,可以说是抓住了要害。

“人对头了,飞机都要刹一脚!”这是一句最能体现重庆江湖气的口头禅,只要感情对,怎样都可以。

“豁得转”是重庆话评价一个人能力的最高标准,指一个朋友多、关系广、吃得开。

“兄弟伙”是重庆话衡量亲疏远近的重要标准,指信得过的圈内人。

与川西方向的某城市相比,重庆人很容易成为朋友,很多外地人都很喜欢重庆以及重庆个性。

来了就是重庆人,所有看得见的“不同”,都能在这里“和而不同”。

就像重庆火锅,包容、混搭、杂糅各种食材与元素,矛盾中有和谐,混沌中有秩序,人间百味尽在其中,这就是重庆的魅力。


重庆为何是最江湖的城市?

但对于重法治、讲规则的现代社会来说,江湖气的负面影响在于“不讲规则讲感情,不问是非看关系”的社会文化难免影响整个城市的现代性与开放性,最终拉低城市竞争力。

在历史的大格局中,一座城市的发展取决于开放性、现代性,更取决于对传统的革新,文化的塑造。

兴文修德,重庆必将澎湃而来。


分享到:


相關文章: